维港森林(34)
梁惊水洗完澡,头发松散地绾起,几缕湿发还贴着后颈皮肤。
她抱着腿蜷在沙发上,身上的睡袍和商宗穿的是成套的,他们今晚用了同一款沐浴露,白麝香的味道柔软无状,让人分不清鼻尖的乳香是从谁的袍下散出的。
套间起居室那张大屏几乎覆盖整个墙面,导演拍摄这部电影时,观众的视角像从衣柜的缝隙里,或转角的阴影后,窥探演员间饱含暧然的对话。
他们骤然成了共谋的偷觑者,一同啃食出租屋里甜美却充满禁忌的果实。
屏幕上,梁朝伟与张曼玉在深夜对坐,排练着出轨伴侣可能的对话,模仿偷情。梁朝伟低声说:“今晚别回去了。”几段拉扯的对手戏后,张曼玉环起双臂回应:“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家。”
商宗手臂贴着梁惊水的胳膊,指腹粗粝地划过她的耳垂,一阵又一阵。
弄得她心里直犯嘀咕,这人究竟有没有在认真看电影。
经典配乐反复出现,旋律低回婉转,让屏幕外的梁惊水莫名有了偷情未遂的紧张感。
抬眼想看商宗的反应,却发现不知何时,他那薄薄的眼皮下,目光早已缠上她。
梁惊水用汗湿的手遮住他的眼,轻道:“专心点。”
起居室的灯都熄了,大屏的光源原是足够的,可这部片子的场景大多是黑夜,要不就是红得不能再红的酒店长廊,映在墙面上像一层红浪,烧进他们的瞳眸深处。
画面里,梁朝伟声音低缓,透着决绝:“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梁惊水看得入迷,双腿自然搭在男人膝盖上,睡袍下摆堪堪盖住大腿。
她今晚佩戴了一条流苏腿链,晃动间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商宗很喜欢听。
他的吐息落在她耳畔,近乎邀请般问:“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走吗?”
可梁惊水默然片刻,摇摇头:“那些出轨的,总把自己说得多无奈多深情,其实精神和肉|体出轨本质上都一样。”
商宗愣了片刻,意外于她在阅片时的冷静旁观。随后,他俯身吻了她的手背,带着笑意道:“好姑娘。”
“那你呢?”
商宗微顿:“我?”
梁惊水从他怀里直起身,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只是为了还原片中情节:“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有了老婆,但她在外面有人。这时候,你因为寂寞爱上了我。如果我让你放下一切,和我私奔,你会答应吗?”
他面上什么不显,唯瞳圈深了一层。
她不再等他的回答,目光转回屏幕。画面定格在吴哥窟的白昼光影中,镜头渐远,男主的身影消融于古迹间,一切归于静寂。
此际,商宗才注意到她眼眶里蕴的亮色,沉默片刻,终究没给出一句安慰。
那一天,梁惊水记得很清楚,是2016年9月25日。
大屏上的片尾字幕缓缓滚动,光影隐去,起居室重新陷进一片黑。
商宗指背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揩过那滴液体,腔调温柔得近乎残忍:“水水,你不会动真格了吧?”
*
凌晨两点半,梁惊水趴在7-11的窗口,视线停在对面广告大楼上。
屏幕正循环播放着她的新季内衣系列,而她为今晚精心准备的同款,成了一场空欢喜。
香蒜捞面倾注了晚班打工人的怨气,面条软塌塌的,调味也偷工减料。
梁惊水拿一次性筷子拨弄几下,盯着碗底的清汤寡水发呆,心里忽然一阵郁气——她没犯什么错,凭什么连深夜的速食都敷衍她。
筷头轻点鬓角,她试图理清失态的缘由。
怎么想始作俑者都是商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老男人,偏偏让人无法抗拒?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从套间出来前,她抛了一个越界的问题,甚至跳过情侣关系,假设了只有已婚夫妻之间才可能发生的偷食场景。
梁惊水反思了许久,渐渐觉得商宗的沉默反倒合情合理,换做任何了解他的人,都不会对这种反应感到奇怪。
对外,她是他的女伴;
对内,他是她的靠山。
在这个圈子里,一个个戴着儒家的面具,实际水下全是法家的一套。作为商宗的女伴,她的日子并不比在蒲州时轻松——借着他攀得越高,暗中审视的目光就越密集,每个细节都被放大,步步如履薄冰。
当时忿然地从半岛大堂出来的时候,门僮认识她,问需不需劳斯莱斯接送。
她赌气说,“我都不是你们这的住客,我哪能啊”。
他们不像电影里的角色,需要另一半出轨才能找到靠近的借口。
那一刻的情绪动摇是真实的,但归根结底,只是男女之间本能的需求在作祟。
冷却之后,再回头看,那背后有一个冗繁的,复杂的,他未必愿意对她坦白的家族牵制。
既然如此,她通常选择不问。
梁惊水出神之际,视线里骤然跳出一抹亮色。
她抬头瞥了一眼玻璃前烫着大波浪的金发女郎,兴致寡然,低头继续对付碗里剩下大半的捞面。
恰好错过了对方在店外朝她挥手的动作。
没多久,金发女郎直接进来,坐到她右边高凳,语气熟络又带点抱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非要在关键时候闹别扭。幸好我凌晨有个饭局,没睡还能赶过来陪你。”
梁惊水一脸纳闷:“你是温煦?”
温煦撇唇环臂,一副“还能有谁”的表情。
“你怎么白回来了这么多?还染了头发。”梁惊水上下打量她几眼,不禁笑着揶揄:“不是一直顺着你对象的喜好,喜欢黑皮黑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