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森林(6)
梁惊水:“……”
“鉴于此次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将为您提供两倍房费的赔偿金额,并转入您预定时使用的账户。”
梁惊水早该知道运气守恒的道理,捡漏坐了头等舱,接着就能在香港流离失所。
赔偿款最终也是转入单家的账户,所以两倍或三倍对她意义都不大。
想了想,结合现在在地图上的位置,梁惊水对司机说:“麻烦停在前方路口,我在那里下车,谢谢。”
司机将车停至路旁临时车位,结完款,下车帮忙从后备箱抬出行李。
梁惊水无法预判此行要在香港待多久,来时只带了一个中号行李箱,想着日后如果需要添置生活用品和换季衣物,再在当地买就行。
黑底金字的“The Peninsula Hong Kong”在月光里浸出光雾,梁惊水拖着行李箱,沿着路标指示的方向前行。
【1:30 AM】
石砖路面传来行李箱的轮声,梳士巴利道尽头,半岛酒店的轮廓慢慢明朗。
夜色笼罩下,拱形大门静立不动,门口一列劳斯莱斯车队整齐停靠。全白制服的门僮拉开雕刻着门神图案的玻璃门,梁惊水轻轻点头,踏入大堂。
奶白色的哥德式圆柱撑起高耸的穹顶,柱顶环绕一圈素白的人面像,大堂两侧是一线奢侈品专柜,有百年遗留的雅韵之美。
这不真实的艷丽让梁惊水联想到《花样年华》里的短租旅馆。张曼玉三十出头,韵味无双。片中,她饰演的秘书与梁朝伟饰演的报社编辑,在狭窄走廊擦肩而过,眼中藏着彼此都不敢细想的念头。
只可惜,这份暗恋两人都未曾说出口,随着时光流逝而无疾而终。
那个年代的旅馆和眼前的奢华酒店是两个世界,可前者的意境更让梁惊水留恋,像纯真闯入了禁域之地。
眼下,前台一句话让她的遐思荡然无存。
“标间6000港币一晚,您是刷卡还是现金?订几晚?”
梁惊水捏紧箱杆,尽力维持镇定:“我在大堂待一晚上,可以吗?”
“女士,酒店大堂仅为办理入住或短暂停留的客人提供服务,长时间逗留可能不太方便。”工作人员保持职业态度给出建议,“不过,附近有24小时便利店和公共空间,您可以考虑暂时在那里休息。”
梁惊水眉心蹙起,倏然想起什么,赶忙低头翻出口袋里那张字条:“麻烦帮我查查,这间在几楼?”
工作人员看完笑了笑:“半岛酒店没有这间套房,可能是给您的人弄错了,不如您再打电话确认一遍?”
那句话像一滴水落入油锅,四处迸溅,将她仅存的冷静炸得粉碎。
假房间。
商先生竟然给了她一个假的房间。
梁惊水的眼皮越来越重,那种倦意无法用休息消解。沉默几秒,她抬眼看向电梯旁的WC标识,声音沙哑:“洗手间能用吗?”
“当然。”
工作人员亲自领她去洗手间。虽说从前台到洗手间不过十几米,对方却仍坚持接过行李,站在拐角口等她结束。
梁惊水看得出对方是防她趁乱溜进电梯,但懒得计较。
这种高级酒店的电梯需要房卡授权,没有权限连楼层都按不了。不知道是出于培训要求还是其他原因,谨慎未免过头。
解决完人类三急,她站在洗手台前,掬起一捧冷水覆上面颊。眼一抬,镜中的女孩脸上已经显出疲态。顶光的环境愈使她泪沟陷落,骨骼感也变得分明,蕴着一股子凛冽的倔强。
在这个过程中,梁惊水未发一言,只有心底泛起些微苦涩。
烘干机发出最后一阵轰鸣,出风口的气流减弱,她听见不远处工作人员恭敬又意外的语调:“商先生,您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
女孩眼神刺来的瞬间,让刚出电梯的商宗感到一丝来自道德高地的审视。
和几小时见到过的那次不太一样。
飞机上时,她顺走了他戏弄人的字条,随后还借故频频往前舱走——每次经过都用一对润亮的眼眸瞧他,直白,露骨,丝毫不掩饰里头火辣辣的倾慕之意。
那张纯良的小脸偶尔也会暴露几分狡黠,尤其歪头与他搭话时,眼弯弯,声清脆,像个小恶魔。
当时就连大陆经理都看不过眼,小声问他是否需要空乘出面警告一下。
她像是把“天真无邪”这四个字拆碎了放手里,再用自己的理解任性把玩。
现如今就纯粹多了——没有羞涩,眸子也黯淡,裙摆下裸露的小腿又细又长,像两支莹润的象牙柱,内部玻璃般的青蓝组织隐隐绰绰。再一细看,她脸蛋上还挂着几条没干透的水痕。
这些破绽集合在一起,迷人得要命。
商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换作旁人早已红着脸移开视线;她却气势愈发凌厉,杀气腾腾,大约将这视作挑衅了。
对她的不露怯颇为欣赏,他轻笑一声,随即垂下眼睑,主动终结了这场无声的战役。
梁惊水仍用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他,直到听见他沉声问:“要帮忙吗?”
像是在为她打开另一条危险的思路。
商先生给的房间地址是虚构的,但他本人真实地站在这里,倒显得这次的邀请更诚挚、可信。
这姑娘看上去真在认真考虑,沉吟半晌,眼眶略抬:“你那边有几张床?”
商宗不由心头溢笑。
一个年轻姑娘,对着他这样的商务打扮,居然能把擦边的问题问得如此坦然,眼神干净,不带隐晦的暗示成分。
工作人员站在一旁,尴尬得进退维谷,组织着尽量婉转的语言:“因为旺季的关系,很多酒店房间都已满员。半岛酒店的客房价格……可能对于绝大部分客人来说,确实有些压力……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