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民国](30)+番外
白齐昌一个惊讶,扭过头时,只见一道高挑的人影已经进了客厅。
他没怎样细看——那女郎漂亮是漂亮,但实在年轻的过头。料想她是白齐盛的不知道哪个女儿,先就带上了几分轻视,板着脸道:“大人在说事,小姑娘家家的别插嘴。”
白瑾瑜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光是他,连带着旁边的吴桂芝和白齐荣,俱都看在眼里,并与心里的名号一一对号入座。末了,才不咸不淡地嗤笑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你想谈谈钱,可惜问错人了。”
大概是她的姿态太过镇定自若,说出的话也像是玉珠子落地,格外的掷地有声,倒显示出她是与陈姨太全然不同的两派人物。
白齐昌这才定睛开始瞧她,见她素净着一张脸,眼下隐隐有两团疲惫的青黑,但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有一种摄人的神采。因她是站着的,那视线自上而下地投向自己,竟看得他莫名地心虚气短起来。
白齐昌暗自咬了咬牙,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知道,你是齐盛的大女儿,照理,你还要喊我一声二叔哩。”
白瑾瑜又发了一声笑,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径自说:“我说白先生问错了人,那是有道理的。这位陈姨太,不过是连正式婚书都没有签过的姨太太,她能懂什么?她好谈,我白瑾瑜可不好谈。”
这一段话,当然是把被一声声“太太”哄得飘飘然的陈姨太打落到了地上,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与此同时,在白齐昌提出了“二叔”之后,仍然称他为“白先生”,这无疑也是下了他的面子,表示出对抗的态度。
白齐昌一时被呛得接不上话来。这沉默的片刻里,吴桂芝立马带着笑脸,试图打圆场道:“你这孩子,你二叔好歹是长辈,怎么这样讲——”
话还没有完,已然被白瑾瑜招呼婢女的声音打断:“金桂!金桂!再上一壶茶,要雪梨菊花茶!”转头冲吴桂芝提了提嘴角,“我看白太太实在爱说话,刚才已说了大半天了,当心伤了嗓子。”
吴桂芝碰了这么个大钉子,当下涨红了脸不再开口。
到这一步,气氛已然是僵持住了,白齐昌干脆也不再装,开门见山道:“好,你说我们找错了话事人,那想必大侄女你就是那个话事人了。我也就不绕弯子,我大哥走了,我是来分我该得的那一份遗产的!”
说到遗产,从一开始就缩在一边的白齐荣终于醒了似的,跟了一句,“还有我那一份!”
白瑾瑜捡了就近的单人沙发坐下,好笑似的,歪着头问:“哦?这为什么?”
吴桂芝急了,跳起来道:“这有什么为什么?这是明摆着的呀!”
旁边的白齐昌倒抬起手来制止她,正了正自己的西服领子,颇有一种自命不凡的威仪,道:“要说原因,不光因为我们是你父亲的兄弟,更要紧的,是我老白家唯有的两脉香火了。”
说着,目光轻蔑地瞥了白瑾瑜一眼,“我老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我呢,自然也有儿子传承血脉。可到了你父亲这里,娶的太太不争气啊,竟没有一个男丁,这大把的银钱,哪儿有统统攥在嫁出去的女儿手里,而不分给自家香火的道理?”
这间隙,白齐荣生怕漏了他的份,赶忙插嘴道:“可不是!连我太太肚子里也一准是个男孩儿!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是这样说!”
“这是第一,这第二么——”白齐昌竖了两根指头,摇晃着,“我在卫生局并中学兼有两份职务,每月有近两百块的薪金,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到老,因为大哥这一走,竟都被取消撤职了。这一笔损失,总要赔付一下吧?”
说到革职,白齐昌自然是很不忿的神色,吴桂芝也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别忘了鹏儿啊!我们鹏儿,明年正是考学的时候,还得要大侄女做个担保,叫他能上北京的大学哩!”
他们活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筐,连陈芳藻在边上都听傻了眼,白瑾瑜却是丝毫不变脸色,甚至问了句:“还有吗?”
见这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说出下一句,料想是没有了,便提高了音量道:“既然要求提完了,那我也就直说了,我父亲的钱,你们是一分也别想分到的。”
这句话一出,白齐昌和白齐荣当下就气愤地站起身来,他们俩俱是身形高大,很有一种力量上的胁迫感,若是普通女子,恐怕早就被吓破胆子了。
可白瑾瑜是早就做好准备的。早在他们做出起身的动势之时就抬起了右手,霎时,从客厅外冲进两个卫兵模样的人,站定在白瑾瑜的身后。每人胸前都抱着一杆乌黑锃亮的长枪,往某个卡扣上一拉,只听“咔哒”一声,那枪便上了膛。
只要用手托着转个方向,食指轻轻那么一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齐昌被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盯得胆寒,到底弯了膝盖,重新坐回了沙发里。再看白齐荣,早就吓得跌坐回去了。
白瑾瑜笑吟吟地接着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两位先生怎么就发急了?我说不给,那也是有原因的呀。”
她学着白齐昌的样子,同样竖了一根指头出来,“第一个,你先生的老爹当初能从白家带走那么多洋钱,那是签过字据的。随便你先生去哪里申诉和我父亲有干系,只消我拿出那份字据,这话可就站不住脚了。”
白齐昌本来不相信,可回想当年,自己老爹虽是抱着大洋钱回来了,可对于在北京的经历,一直是语焉不详三缄其口,兴许他签了字据,又碍于脸面不说出来,那是大有可能的。顿时锯嘴葫芦一般,憋着火气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