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常(47)
他说,艺术沙龙那次,他的确没醉。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那这个对话我们早就进行过了。当时是我主动问他的。我说我没醉,你是不是也没醉,他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的啊,”我说,“即便我不知道,就为了这点事,你至于特地把我带到山上来?”
他说:“我当时是出于私心。”
我摊手:“不然呢?跟我作-爱还能是出于公德心?造福人类?振兴地球?”
“是出于报复。”
“什么?”
“那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报复,和爱无关,和欲望也无关。”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报复我?我又没有抢过你的生意、女人,或者钱。”
“你知道,我母亲和你爷爷关系非比寻常,我跟她的关系也不寻常。她极度偏向和易家有关的一切,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算。”
“所以呢?我还以为你不太在意这些。”
“现在的确不在意,但当年不是。我们见面前,我跟她产生了一些分歧,那时我状态不好。”严靳说,“你闯到我视线里,我几乎看不见你这个‘人’,我眼里只有你的姓氏和身份。你像一种标志,一种象征,我把你当媒介,用你泄愤,用你自我满足。”
我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宕机模式,半晌后我问他:“你有必要把这些告诉我?”
“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你说完就对我公平了?”
“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
......
我挪开眼睛,立马就想走,想要逃走,可周遭荒芜一片,那些生机勃勃的树木花草让人绝望得想死。
我舔了下嘴唇,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带我到山上来?”
他说:“这里没有车,可以规避你因为心情不佳而在街上乱跑,被车撞伤的风险。”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想说我有前科,说我精神不稳定。好多年前的圣诞节,我跟叶开朗在摄政街吵架,吵完我们各走各路,然后我出了车祸,伤得不轻不重,当时严靳正好在伦敦,他照顾了我好长时间。
我的表情僵住了,忽而又控制不住地想笑,我说你好贴心好善良,我真的对你好感激啊,严律师,你真是个热心的大好人。
我从大石头上站起来,觉得头重脚轻,随便往前走几步,又被严靳拉住手腕拽了回去,我左右看看,拍拍他的手背说:“放心,不会跳崖的,这算什么啊,不至于。”
“对不起。”他跟我道歉。我从来没在他嘴里听到过这么诚恳的道歉。
这份诚恳打散了我的笑容,骤然加深了我的愤怒,仿佛是因为严靳主动对我道歉了,我终于确认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惩罚他。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车子旁边,拉车门、踩油门,没一句废话,直接扬长而去。
两分钟后我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宁宁,别超速,注意安全。
我打开窗户,丢掉了手机。车速快,山风也快,我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像个鸡窝。
十分钟后,我调转方向开回山顶。严靳还在那里,他不慌不忙的样子真的很让人火大。我的出现仿佛在他意料之中,脸上捕捉不到一点惊讶。
我跟他说:“上车。”他走过来,想要换我去副驾驶,我拒绝了。
这条山路我按部就班地开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超一点速。只是我的心脏一直狂跳,就像空腹喝多了咖啡,心悸的感觉。我的手也略微有点发抖,我把方向盘抓得很紧。我有想过万一猝死、万一手滑、脚滑、车滑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怎么办,我是无所谓的,但严靳只能自求多福了。
及至把车驶入市区,我的心和手总算趋于平稳,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我眼睛都看痛了。严靳问我准备去哪,我让他闭嘴,我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想听。”
我把车开到了河边去,我下车,躺在草地上抽烟。阳光滚烫,草地也烫,我夹在中间,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了。我睁开眼睛,看不到云、看不见天,由金灿灿到白茫茫,再到透着银光的黑,我快要被太阳灼瞎。
我想不通,严靳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告诉我“真相”?
他已经瞒了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必要在眼下这个时刻向我剖白内心?是因为煎熬吗?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份阴暗吗?他违背良心的时候多了去了,他辜负的人、背弃的人、伤害的何止一两个,这点事算什么?怀抱着并不光彩的出发点跟我睡了一觉而已,这到底算得上什么?
他不是很擅长装模作样吗?他不说会死吗?
我抽完烟,回到车上,我拉开副驾驶的门,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他。他别开脑袋,皱着眉头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我也要报复,我他妈也要泄私愤!
他把我拉到腿上坐着,将我的手扣在身后,他摸我的脸,他说别这样。
我挣了两下,动不了,力量悬殊,死活都动不了。手动不了我就开始用脚踹他、踩他,我肺都要气炸了,我说凭什么就只允许你报复,凭什么我就不行?
他没有继续跟我争辩或解释,可能是觉得语言苍白,他只是把我按在怀里箍得很紧,直到我挣累了,才松开。
我本打算狠狠咬他一口,也没了兴致和力气。
折腾得一身汗涔涔,我回到驾驶室去开车,我饿了,特别饿,像是沿街乞讨了数年的乞丐,我想要吃饭,我心里好空,五脏六腑都好空,我需要一些食物去填补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