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18)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让元昊将她们的尸身交出来的?”
云英一愣,“不是给你账本了吗?”
“你自己也说,元昊不识大体,若以此要挟,兴许会杀我灭口么?”
“那你……”
“我与他说,你从今往后都是我的人,让他如实交代回去。他或许是觉得,若杀了你,反倒引怀王猜忌,不如就成全我们。”裴晏眉眼含笑,死活不松手,“你就是想吃回头草,也没戏。”
云英顿时慌了神,“你快让卢公子他们去拦下传信的,我还能找个地方躲起来,你早晚要回京,嫌命长是吗?”
心疼了一夜,总算缓上一缓。
裴晏笑道,“你都不妒忌,心里也没我,我这个狗官若因此送了命,你不该高兴吗?”
云英没好气地推他,却被他拽进怀里,脸对着脸,鼻息在唇瓣上倾覆。
“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
他说完径直吻上去,撬开她的嘴,不知足地搅缠着她的心。
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我与你说正经的。”
裴晏霎时正色,故意学她,“哪儿不正经了?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何必问那么清楚?”
云英给他气笑了,不知该说什么好,裴晏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他要的哪止是一口糖,他要的太多了。
画舫里半天没个动静,秦攸也一直不回来,卢湛等得心焦,起身打算去城门口看看。
远处一声巨响,遥遥传来辨不清的叫喊声,卢湛纵身跃上小楼,登高远眺。
天光如利刃破云而出,远处长街上人头攒动,朝这边奔涌,逐渐被身后的涛涛江水追上。
他呆愣在原地,秦攸匆匆赶回来,朝他大喊道:“大人呢?”
卢湛回神跳下来,“还在里头……”他拽着秦攸,“是……江堤溃了?”
秦攸不置可否。
“你去叫大人,我回去把桃儿带出来,州府衙门附近地势高,先去那儿躲躲。”
卢湛心头如担千斤,但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只得飞身冲向画舫。恰好裴晏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正刚上岸来。
“出什么事了?”
卢湛咽了咽,“大东门外决堤了,水漫进城,秦大哥回去叫桃儿了,说让我们去州府衙门躲躲。”
裴晏拧眉道,“前几日雨虽大,但水位却不高,怎会突然决堤?”
云英跟在裴晏后头一直盯着卢湛,闹得他本就忐忑慌张的心思更加紧张了,“这谁知道,兴许是去岁补得就草率,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
裴晏顿生疑惑,下意识问道,“去岁也是大东门外的地方决堤了?”
卢湛紧抿双唇,焦急地推着裴晏走。拐过路口,进了长街,他一回头,云英已隔在人山人海外头。
“云娘!”
裴晏喊了声,却只见她神色冷峻,唇瓣微动,毫不犹豫地逆着人潮而去。
他好像就差一步。
大江决堤,顷刻便成汪洋之势。
所幸雨停了,李规命人将几处城门都打开,又亲自带人去堵漏,正巧遇上裴晏也在。
一连忙了三天三夜,才总算暂时堵住。
府中凌乱不堪,秦攸指挥众人收拾,卢湛本是冲在最前头,无奈裴晏自李规那儿回来,径直拎了他去书斋。
“什么时候的事。”
裴晏已是四天未合眼,满目赤红,声音嘶哑。
卢湛心虚道:“什……什么事啊?”
裴晏抽出腰间匕首扔到卢湛脚边,“不说实话就把舌头割了,或者你也可以割了我的,省得我将你这些罪状一一告知太子。”
李规说,去岁的确是补的此处,他当时忙于安顿灾民,补堤一事是交由赵焕之主持。
那些冲出来的砂石分明不对,质地轻,硬度差。赵焕之已死无对证,万幸此番水势不大,但重筑江堤已迫在眉睫。
云英临走前那眼神,她是在怀疑他。
他有些心酸,但换作是他,也该如此想。
卢湛的局促他看在眼里,那他捡了几节断开的木桩,木缝里还夹着几片青叶。
去岁补的堤,岂还会有这东西?
卢湛不开腔,裴晏闭上眼,“秦攸从不安排你巡夜,此事你只是知情,但没参与。”
卢湛咬着唇,“大人别再问了……”
裴晏陡然一拍桌案,吓得他身子一震。
默了会儿,裴晏靠在椅背上,从州府回来的路上,他已从头推演过无数次。
“是太子的意思,对吧。”
卢湛猛地抬头,下意识想问你都知道了?好在立马警觉,闭紧了嘴。
可有些话不用说出来便已知道答案了。
“你出去吧。”
“大人……”
“出去!”
卢湛离开后,裴晏拿出元琅回的那封信,凝望良久,伸向油灯,一出神,火势烫伤了手。
他下意识松手,纸灰断开,散在桌案上。
“元琅,你何苦骗我。”
第五十三章 知己
翠云峰下,宿雨初霁,雾霭微微。
一列车马整齐地候在山路上,眼看朝岚将散,穆弘等得有些不耐烦,在竹苑门口探身向内,被王骧挡了半边,不悦道:“王功曹不让我看,那就自个儿进去催催。再晚,耽误了入宫的时辰可不好。”
王骧眯着眼,笑不露齿:“殿下事办完自然就出来了,若没办完,你我何必去讨这份嫌呢?穆右率还是稍安勿躁。”
穆弘犹豫道:“这里头有人?”
“没人,只有一座衣冠冢。”
“何人的?”
王骧附耳上前,轻声道:“已故雍州刺史裴昭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