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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120)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秦攸微微颔首,桃儿不明就里,以为说的是另一件事,也耷拉着脸,“我听说洪山脚下还有南门外头都淹了好大一片,刚长好的青苗都给泡没了。娘子也不知道在外头好不好……有没有地方落脚……”

秦攸和卢湛对视一眼,这的确也是裴晏近来茶饭不思的原因之一。

“趁着城里东西还买得着,咱们去多买些回来存进地窖吧,若是闹了粮荒,什么就得涨价。”

前两日李环送信回来,又从东宫支了些钱银,但裴晏匀了一部分钱给李规重修江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什么都得省着点。

卢湛点点头:“那我去叫上曹敦他们一道。”

桃儿赶忙又捞了两个竹筒:“我也去,给曹哥哥他们也解个暑。”

卢湛心知她是不服气,两人拌嘴同行,秦攸笑着跟在后头,烈日穿过花径在他们身后落下星星点点。

相士说他伤官配印,来日贵不可言,然六亲缘浅,是孤星之命。

他从来不信,待他贵不可言之时,只是想有个安稳的家,何以不能两全?

烈日下,李规换了身儒衫,独自去了东山脚下。

一街之隔,大半民居遭了水,满室狼藉,然这徐府里头,窗明几净,如世外桃源,与那外头是天上人间之别。

徐士元听闻李规来,乐得大笑半晌,让人将他带进偏厅,足晾了小半个时辰才敞衣阔袖地姗姗来迟。

“李刺史大驾光临寒舍,应差人知会一声,草民也好整衣相迎。”

李规斜睨他,正要发作,但念及自己今日目的,又叹了声,拱手道:“徐公言重了。”

徐士元一怔,心知李规定是出了大事,不免凝重,但多年怨气哽在心口,又哂笑道:“公,不敢当。”

李规走到他面前,双臂展开,躬身欲行大礼,徐士元赶忙抬住他的手,总算低声道:“李勉之,你给我先说事。”

“江州难,求文定兄慷慨解囊。”

徐士元手一甩,“我就知道你是来讨债的!”他想了想,又气不过,“你之前骂我什么来着?利欲熏心,自甘堕落!现在你知道你那些抱负那些志向都是空谈妄想了?当初南朝昏庸,你以为换了北朝的天子就能好到哪儿去?”

“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日要来求我!”

徐士元一口气骂了一炷香的功夫,二十余年的怨气一股脑吐了个干净,气血上涌,只觉头晕眼花,险些跌坐在地。

李规扶他坐下,倒了杯茶,沉着脸一声不吭。

徐士元知他能来就已经够难为了,也不指望能听到什么哭天抢地的话来,顺了会儿气,才问道:“我听说那裴少卿查到戎儿头上了?”

李规一愣,“你怎么知道?”

徐士元叩了叩桌案,“江州的事,我什么不知道?先前那赵司马暗中查你的事,就是我让人透给戎儿的,指望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规为了避嫌不与云英往来,但徐士元明面上与李规水火不容,但凡有酒局必有他。

李规沉声道:“此事你不用操心,我与裴贤弟已有君子之约。”

徐士元下意识环顾四周,凑近了低声道:“这裴晏来江州定是另有图谋,他是东宫的人,又是北朝人,你跟他能做什么君子之约?”

李规默不作声,徐士元细思之下,骇然道:“你疯了?!”

“文定,江州等不起,也禁不起折腾了。”

徐士元欲语还休,两人对坐无言,良久,终是一声哀叹。

“当初,你开城投降,我以为你是惜命,谁曾想,你是真死心眼。你可知你就算是死了,青史之上,你也是个降臣,是两姓家奴,叛了南朝,如今又要叛他北朝。你把自己弄得妻离子散护的那些升斗蚁民会记着你吗?不会,他们转眼就会忘了你,甚至跟着那继任者一起骂你!把这些年江州的苦,都推在你身上。”

李规苦笑道:“无妨,人生天地间,问心无愧即可。”

”你……”徐士元叹了声,“你要多少。”

李规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徐士元展开扫了一眼,气上眉梢,咬牙道,“你倒是我把我这点身家盘得够清楚的!”

“文定,我的时间不多了。”

徐士元咂摸了会儿,沉声道:“你与玄静,真的再无转圜了?她若肯求她兄长,你兴许……”

李规摇头道:“是我对不住她,不能再连累了她。更何况,她先前找人刺杀裴少卿,我怕她再铤而走险,那些太子卫率可不会留情。”

徐士元皱眉道:“为了一个歌姬,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你也知她脾性,再者,此事是我有悖伦常在先。”

徐士元叹道:“算了,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说。”他扬了扬手里那张单子,“此事我要考虑一下,过几日给你答复。”

李规总算松了口气,起身再行大礼,徐士元安坐受之。

“还有一事,也要拜托你。”

徐士元蹙眉道:“有完没完?你不会还有第二张单子吧?我可给不起。”

“我与晚香的孩子,无论男女,还请文定兄代为照拂。”

徐士元正要骂,又想起李规是已抱必死之心,这孩子身份尴尬,他若死了,难容于李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两张嘴,一间屋子,我还是养得起。”

“多谢。”

夜风徐徐,晚香自竹楼出来,穿过石径,进了最里头的佛堂,跪在观音像前祷念了会儿,屏退侍女。

不多时,布帘挑起,云英走出来扶起她。

“你把东西放在院里就行,陆三回来时会顺手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