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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13)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规矩,都是人定的。”

浓云压了好几天,申时已显暮色。细雨如银针,坠在地牢的通风口上,水花四溅,云英只得挪了挪身子。

裴晏前两日便放了所有人,单单留下她,却又迟迟不提审。她像那坐莲观音似的盘坐在墙根,每日除了来回巡视的狱卒,见不着几个人。

倒是难得清静了。

“云娘子,该用膳了。”狱卒打开门,一麻衣侍从弓着身子,低着头,将食盒递到门口。

杜正特意交代过,给云英单独关一间,每日膳食亦是由杜府侍从专门送来。

裴晏有东宫撑腰,不怕这女人,他可没这底气。他出身寒门,本与那赵焕之一样不入李规这些士族的眼,全靠几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虽是要么与人做妾,要么是十八新娘八十郎,当那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的续弦妇,这才攀上了李规这条船。

但也不过是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都说妇人最是小心眼,这尊惹不起的菩萨一日在他江夏县衙待着,他就一日得好生供着。

“放下吧。”

云英倚在墙边,不想动弹,见那侍从放下食盒又杵在原地,不免转眸扫了一眼,又道:“你拿进来些,陪我吃。”

侍从抬眼看向狱卒,得了应允方才入内。

见狱卒守在门口,云英直起身来,眉眼一弯,轻飘飘地问道:“郎君是想进来一起么?”

狱卒闻言一震,这才讪笑着退远些。

侍从将食盒打开,笑着递到云英面前,嘴一扬,露出齿尖磨着的一小截树皮。

“鼻梁的色该再浅些。”云英拿起一块白茧糖,细细嚼着,伸手将那树皮从陆三嘴里拽出来,食指蘸了蘸杯中茶水,在他鼻梁处揉了揉,将那易容的粉膏抹匀了些。“让你平时好好练了。”

陆三啐了声,“练这干什么?我只管杀人。 ”

云英笑着戳他额头,“就知道杀人。”

“那姓裴的要敢再关你几天,我这便去杀了他!管他是谁的人! ”

“你不是他那护卫的对手。”

那夜陆三去了赌坊,等他输个精光回来才知道出了事。等了好几日,别的人都放出来了,却迟迟不见云英。尉平远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以往,只用担心怎么应付元昊便是,但这京城来的官,他可拿不准。只好照着云英平日易容的法子,依葫芦画瓢随意弄了下,在巷口敲晕了杜府的侍从乔装进来。

陆三磨着牙,一脸不服:“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英探身望了望狱卒的方向,压低声,“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先去趟西市酒坊,毒死尉平远的那壶酒,是原本要送去画舫的,全因那日裴晏走得早才没用上,被静儿给拿错了。”

“那日崔潜临时说要请裴晏,我这才去西市酒坊特意买的鹤觞。酒,是我亲自拿回来的。毒,要么早就在酒里了,要么……”

她眸光一凛,与陆三相视一眼,陆三脸色陡然一沉。

最近几个月未进新人,若酒坊无辜,那这人恐已在他们身边藏了许久。

“此人的目标难道是裴晏? ”他问道。

云英摇摇头,“那毒不出半刻便发作,一整壶送进舫内,也未必第一个喝的就是裴晏。”

“元昊出营围猎,今日应该是要回来了,是否要让他向裴晏施压放了你?”

云英冷笑一声,“甭管是谁下的毒,尉平远到底死在我手上,他不找我麻烦就该谢天谢地了。”

“那万一那不长眼的家伙想赶紧结案,定了你的罪怎么办?”

“总之你先去查酒的事,没我的吩咐不准生事。”云英不放心地嘱咐道,“你放心,我猜裴晏可能想借赵焕之的死做些文章,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他最好是,否则……”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开闸门的声响,似是有人要下来,云英赶紧打发陆三走,忽又想起件事:“莹玉,你可安置好了?”

陆三点点头,三两下收拾好食盒,弓着身子出去,正巧与卢潜擦肩而过。

典吏见卢湛回身一直望着那杜府的侍从发愣,又折回来解释道:“那是杜县令家的侍从。”

“杜正府上的下人为何要来地牢?他家里有人犯事了?”

典吏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卢湛也懒得听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先去提审犯人,那娘子关在哪儿呢?”

“这边,这边请……”

一路往里走,一开始两侧还零零散散地关着些蓬头垢面的犯人,再往里便都空无一人,又拐了个弯,尽头处的墙根下靠着个青红相间的人影。一束光从侧墙的通风口漏下来,刚好落在她身上,荧荧生辉,像泥地里刨出来的瓷观音。

卢湛扫了眼云英面前那几盘精致的小食,方才明白刚才那杜府侍从来探的是谁的监,忍不住呛道:“原来杜县令也是娘子的裙下之臣啊。”

她放下手中茧糖,“小公子如何称呼?”

“卢湛。”他昂头应道,一咂摸才觉出不对,“谁小了!”

云英抿嘴一笑:“原来你才是那范阳卢公子。”

卢湛一愣,想起那日裴晏化名乔装与她初见时的情形,他虽高抬视线,却怎么也都看见了些,忍不住气血上涌,红了两颊。

“你……你赶紧出来,大人要见你。”

第七章 试探

卢湛领着云英进了县衙大堂,她虽还穿着前几日的衣裳,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脏的,连面容都因整日无所事事睡得久,看上去气色更好了些。

裴晏瞥了一眼她未戴锁链的双手,低头喝茶:“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