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53)
指尖在案台上有节律地轻叩,东西都还没送来,一股劲过后便如潮水退去,心底只余深浅不一的水痕。
他纵是像条狗一样地将她藏着掖着不愿告诉他的往事拽出来又如何?她既已逃出刘舜的掌控,自然是会去一个与这些过往都不沾边的地方。
可他就是不甘心。
桃儿坐在前堂,越等越心慌,手边的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肚子都喝饱了也不见裴晏出来。
裴晏平日独来独往,破天荒地带了个娘子来,与她说话时还温言细语地,狱丞哪敢怠慢,一杯饮尽,自然谄笑又给添上:“娘子慢用。”
桃儿实在是喝不下了,怯怯问道:“大人什么时候出来?”
刚才进进出出眼看着抱了几大摞卷宗进去,狱丞笑道:“看今儿这架势,裴少卿怕是不会回去了。”
“啊?”桃儿忍不住叫了一声,“那……我可以进去找大人吗?”
狱丞为难:“这我可不敢做主……娘子还是就在这儿等着吧。”
他说着,将茶盏往前挪了挪:“娘子喝茶。”
桃儿撇着嘴,只得端杯又抿了一口。
苦熬了两个多时辰,眼看临近散值,狱丞也有些坐不住了。明日便是休沐,他还想早些去洛水南岸找间酒肆快活快活。可裴晏刚才让他好好招待这小娘子,他也不敢把人丢在这儿自己溜,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裴晏。
裴晏正翻着卷宗,狱丞叩门请示,他这才恍惚想起桃儿还等在外头:“你带她进来,我收拾一下。”
狱丞如释重负,赶紧将桃儿送进来,躬身拜别。
裴晏原本还真没打算回去,刚才还让吏官买了吃食回来,打算明天就这么凑合。他将食盒递给桃儿:“抱歉,我忘记你跟我一起回来的了,饿了吧?”
桃儿一口气吃了好几块面饼,剩下最后一块,刚要拿起来又收回手。
裴晏笑道:“我吃过了,你吃了我们就回去,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桃儿点点头,将最后一块也吃下,把裴晏要带回去的卷宗也一并抱着,两人踏着斜阳走出宣阳门,过了浮桥便是四通市。
深秋天色暗得早,但四通市却依旧热闹得很,桃儿左右张望着,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目不暇接。一旁路过一个红发碧眼之人,吓得她躲到了裴晏身后。
裴晏笑着牵起她,快步往前,没走多远又忽地顿住脚步。
桃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间酒肆,二楼倚着几个纱衣罗裙的娘子朝他们招手。桃儿嘟起嘴,默默低下头。
洛水南岸是他入内城的必经之路,过去他都是路过,记忆中这里通常是关着门的。
说起来,倒的确与她的作息一样。
难道那时,她就在那紧闭的房门里头?
桃儿等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大人要进去吗?我可以在外头等的……”
裴晏摇摇头。
“回家吧。”
“哦。”
第六十九章 树欲静
烧了一半的黄纸带着火苗被风扬起,桃儿下意识伸手捞,手掌被火星子灼了一下,有些刺痛。
裴晏在石碑前供上香,行三拜九叩之礼,桃儿便也跟着磕头。
“你不用。”
裴晏看了她一眼,让桃儿把带来那些抄好的经拿来一并烧了。
他虽三五日才回去一次,但一静下来便止不住胡思乱想,经一抄便是一整夜,回京月余,也攒下满满一个竹娄。
待桃儿烧完,裴晏才问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李嬷嬷是为难你了?”
桃儿一怔,连忙摇头。
虽是否认,但桃儿不擅掩饰,脸上愈发有了几分委屈。
裴晏暗自叹了声,果然和他猜得差不多。
自阿娘过世后,他便从裴府搬出,只有阿娘的两个陪嫁侍女跟着,前几年梅嬷嬷患病走了,就剩下李嬷嬷一个人。名义上是他府上的下人,实际上他特意买了两个丫头伺候着,算是他的长辈,单独住在西侧院,平时不让她们过来,但他让桃儿管家了,四个女人之间免不了要接触。
“李嬷嬷没什么坏心,只不过一辈子都是守着那些尊卑贵贱的规矩过来的,如今年纪大了,也改不了。若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桃儿连忙解释:“没有……嬷嬷没说什么。”
她低下头,嘟哝着:“她都不跟我说话,就好像看不见我似的。”
裴晏嘴角微动,他本不想管这些后宅琐事,但每次回家都见桃儿郁郁寡欢,又想到送她来的那人若是知道她在他这儿遭人欺负,脾气得窜上天去。
虽说她也不会知道了。
“那你也当看不见她。钱在你手里,权柄也在你手里,数九添炭,三伏解暑,总要找你的,你就等着,她与你好好说话了,你再搭理她。”
桃儿似懂非懂,裴晏只得又教了她些法子,揉开了碾碎了,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说完只觉头疼。
山上风大,猛地一刮,火盆里的纸灰便散得到处都是。
桃儿边扫边忍不住问出那句她憋了好半天的话:“大人,这碑上怎么没有字?”
“我不知道她希望刻什么字在上面。”
裴晏语气平淡,难辨悲喜。
裴夫人,崔娘子,他不知道她想要哪一个,又或是都不想要。
桃儿没听明白,刚想再问,一抬头却见一锦衣男子走入院中。裴晏刚教了她半天说什么胆子要大,说话要有气势,她便现学现卖,抬起扫帚拦着对方,虚张声势道:“你是谁!怎么随便闯进别人家院子!”
对方一怔,裴晏闻身回过头,连忙摁着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