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58)
云英倒趴在他身上,一颠一颠地胸口压得难受。
“你放我下来。”
“不放,船工上了岸,都是这么抱媳妇的。”
“你放屁,我等了好几天了,人家都是好好走的。我看是你在钱唐上了岸,跟他们去女闾馆嫖娘子了吧?”
“我只睡自家媳妇。”陆三抿嘴笑着,忍不住手臂弯得更紧了。
“那我明天就去找赵婆婆给你相个媳妇。”
陆三脚步一顿,将她放下来,板起了脸:“你敢。”
云英笑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跑,陆三追上来,在沙滩上将她扑倒,一道浪打过来,将两人冲了个透,已近冬至,海风一吹,云英鼻头痒痒地打了个喷嚏。
“不闹了,赶紧回去换衣服。”云英起身拧了拧水,冬日里穿得多,浸过水湿重难受,她恨不得全脱了。
“嗯。”
陆三说完又一把扛起她,大步流星地往家跑。
云英抬起头,月色在薄暮中若隐若现,湿冷的身子贴着滚烫的身子,心里一荡一荡地起了水花。
明天还是得去找赵婆婆。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又或者……找个男人打发时间。
第七十一章 暗生嫌隙
酉时城门已关,四通市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连街角搭在外头的茶摊都挤满了没本事进酒肆嫖娘子的粗人。
残霞晚照,往来行人皆映得脸颊澄红,观之平添暖意。
不远处连着好几座青漆小楼,雕花灯笼坠玉络,风里裹着的酒香都带着胭脂味。
店家皱着眉看向角落独坐一桌的素衣男子,茶摊就这么三五张矮桌,从来都是拼着坐的,互不相识便当交个朋友。但这郎君一看就非富即贵,他往这儿一坐,旁人都不肯过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赶了不少客。
店家踢了脚上酒的丫头,从篓里拿出一壶青梅酒,指了指裴晏:“让他拿回家喝去。”
丫头刚被酒客占了便宜,正委屈着,涨红了脸泪汪汪地将酒壶端到裴晏面前。
裴晏一愣:“这不是我的。”
丫头怯生生瞄了一眼店家,低声道:“大伯说送给郎君拿回家温着喝。”
裴晏侧目觑视左右,明白是要赶他走。
“不必了,我这就走。”他从袖口摸出半吊钱递过去,“你可知前边那间食肆为何关门了?我昨日来还开着的。”
丫头急着让他走,也没多想,抓过钱便顺口答说:“我也不知,听说是回乡去,铺子都卖掉了。”
“这么急,能沽着好价钱?”
“这我哪知道……”
丫头收了钱,顺手又将那壶酒拿回去,裴晏起身掸了掸衣袖,颓然往正街上去。
霞光染出半身丹彤,心却越走越寒。
当年那桩旧案,暴毙而亡的几个纨绔里有宗室,也有北朝贵族。
平阴县不敢碰,直接送去廷尉,贺正卿老奸巨猾,尸身都没验就上禀天子,说既涉宗室中人,便该由宗正寺负责。
时任宗正卿的元詹是天子堂兄,自也不傻,推说宗正寺事务繁重,又无查案先例,还是不越俎代庖的好。
天子江山已稳,宣帝究竟是怎么死的早就不重要了。
然兄及弟位,终有瑕疵,突然有人死状与宣帝一样,说不好到底是谁在幕后想借题发挥,自然没人敢碰这烫手山芋。
元琅便是那时主动请缨为父分忧的。
元琅说,那几人虽是前后好几日在家中暴毙,但死前那些异常之举和死状都是一样的。他让仵作与太医令一并查验,均认为是中了同一种毒药,只不过发作有先后,或许是因各人体质而异。
往前追查,他们最后的交集便是应谢光长子谢韬之邀,在山中以诗会之名狎妓淫乐。
“谢韬一下狱便都招了,说是行散而归时见一路过的比丘尼容姿出众,几人便尾随其后,在庵堂里犯了糊涂。他酒喝得多些,虽没参与,但也就是劝阻了两句,见拦不住就拂袖先走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证据,然谢光为人贤良方正,一时抹不开面,没等谢韬放出来就想不开在家中自缢了。”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正巧那比丘尼平日施粥赠药,庵堂存有不少草药,有几味以毒攻毒的药引子。经陛下首肯,最终便定了是比丘尼因恨报复,毒杀那几人,念其事出有因,便未治其罪。谢韬虽未参与,但违令聚众淫乐,又助纣为虐,我也给他定了奸污罪,流放交州。”
“安之认为这算是冤枉吗?”
元琅那日这般反问他,他并未作答。
元琅所述比卷宗里详尽,却也同样经不起细敲。
裴晏虽被免职,但事情既有疑点,不探个究竟他浑身不自在。卷宗上的人证物证都记在脑子里,闲来无事便仍在明察暗访。
但有人不想他查。
譬如他昨日刚在四通市这儿找着当年在庵堂附近摆茶铺的店家,得知那庵堂里其实还住着三个八九岁的丫头,是那比丘尼收留的流民,事发后都失了踪,不知死活。
昨夜想到些细节,今日一早本想再来确认,却已人去楼空。
哺时他回廷尉去取落在廨宇的衣物,一向闲散的许主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暗中盯瞄他拿的东西。
此案的确无论真相为何都不宜再议,但他还是有些寒心。
那日对弈,元琅与他说,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稍有些弯路,付些代价都是值得的。所以淹田是值得的,撮合崔潜与卢氏结亲,替他抬了门楣,换一份忠心也是值得的。
那些江水里泡烂的青苗,那坠在井水里的崔夫人,都是弯路上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