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76)
云英不免头疼:“你糊涂,这种人说话如放屁,半个字都信不得。”
“是啊。我问他动静,他就总说信送了,人家还回应,说我若给他身子,他便再去催催。我……是我糊涂,我夜夜梦见阿爷,我真的很痛苦……”
妙音苦笑:“我就想着,就当是被狗咬了,我又不是没被咬过。事后,我又给了他一封信,写得更明白些,就是你看到的这封了。”
货郎识字不多,做买卖认得数,懂几句白话怎么写便够了。妙音怕他看懂,也怕那过继出去的儿子不再认亲生的爹,头一封信写得文雅晦涩,语焉不详,只道阿爷的死有内情。
“你们来了以后,我越想越怕。上回便是因为我,你才身陷险境,这若又因我引来祸水,陆郎君定要与承平翻脸的。”
可那货郎一直外出未归,昨日听说他回来了,她便约他夜里在林中相见,找他讨信。但那混蛋却说,压根没给她送信,还兽性大发,想用强的。
妙音怯怯望着她:“云娘,你可以不告诉承平吗?我会跟他说,是我一时犯病,冤枉程郎君了。你不要告诉他,我怕他怪我蠢……”
“他只会怪他自己。”
枕边人夜夜梦魇,他却不知内情,也无能为力。
但妙音现下本就思虑重,云英也不好说太明白,只得叹了声。
“我答应你。”
云英从里屋出来时,只有程七一个人醒着。她皱眉揪起陆三的耳朵,这家伙醉得像条死狗似的。
“三爷说宋大哥精明,假模假式地喝容易引他起疑,咱俩必须得有一个来真的。”程七解释道。
云英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听过内情,程七也不免叹道:“谢娘子糊涂啊。”
“但我们在那屋子里只找到这一封信,我有些不放心。”
扔了,落了,都行,淋一场雨踩上几脚便不成样子了。纵是被寻常人捡了去,也如观天书,就怕落在了有心人手里。
“那娘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换个地方?可此事若要瞒着宋大哥,怕是不好办。”
云英自然知道,别说是搬走,就是如何解释程七这桩误会,都未必瞒得住。
“我想让你去建康探探风声,殿下只认得陆三,你去打探方便些,你也比他机灵。”她想了想,“我让陆三暗中护着你,若感觉不对,你就想法子捎个信回来,我们立马就走。”
云英见程七愣着没吭声,又问道:“你不愿意?”
“不是,我愿意的。”
程七赶忙说道,他抿起嘴,挠了挠头,犹豫着开口:“东家,我能问你件事吗?”
“你说。”
“那时候……石老手里那么多人,你为何相中我了?这么多年,也一直信我。”
他今晚是真的很怕,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比不上他们相依为命的交情,可东家没有一刻怀疑过他,还将那些过往都告诉他了。
云英冁然一笑。
“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自诩孝廉,又有几个是真孝顺。哪像你,自己都寄人篱下朝不保夕了,还铁了心要给尸骨无存的娘亲报仇。”
她伸手挠了挠程七额前那道磕头留下的疤。
杀个小县令,对她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便让陆三带着人头去试了试。
事实证明,她的确没有看错人。
“等明天陆三醒了,我再跟他说。你放心,我让他全程听你的。”
程七点点头。
云英想了想,又拉住他。
“听说江州如今是崔大人独揽大权,你也顺带打听下,我们走了以后,江州究竟出了什么事。”
程七转念一忖,笑道:“明白。这事,我肯定瞒着三爷打听。”
她笑睨他一眼,又交代了几句别的,打发他回去歇着。
夜深人静,云英在海岸边坐了会儿。
明月当空,海风猎猎,水声潺潺,她忽地起身解开束腰,挽起长发,将这身陆三精挑细选让人裁得分毫不差的嫁衣放到高处,又脱去鞋袜,只留了中衣,纵身跳进海里。
元月的海水有些刺骨,她往前游了一小段,仰躺在海面上,摊开双臂,让身子随海浪慢慢往回飘。
皎皎明月映满眼帘。
她朝着空中伸出手,似勾勒着记忆里的轮廓。
海水从指尖落下来,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别人都是惦记什么梦什么,可她的梦里什么都有,偏就没有那个人。
他在江州的谋划看来是失败了,是刘旭不肯配合?还是殿下发难于他?在山阴时,那些行商说他去南陵治疫了。
该不会是染上瘟疫死了吧?
她往后一仰,整个人都浸入水里,将她那些非分之想都埋入海里。
可就算是死了也该托个梦不是?
最好化作怨鬼,恨她骂她,夜夜来她身边缠着她。
海水灌在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猛地直起身子,打了个喷嚏。
还是算了,他那种人,最好跟王八一样,活得越久越好。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5-17
这两天莫名其妙发烧了……这章内容也有点多,分开两章,下半段争取明天更。裴大人还有最后一场戏就要来扬州啦~
第七十九章 非分之想·下
梆子声响,更夫巡过大市。
薄雪如烂絮般落下,才一个多时辰,白天晒化了的银雪又重新积上。一阵风吹来,冷得叫人直哆嗦。
长街尽头一个人影扶墙对着角落死命作呕,似是要将五脏全吐出来。
更夫本想上前问询,那人猛地回头,赤目相视,腰间长刀出鞘,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更夫讪讪赔笑,脚步一转,连滚带爬地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