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78)
裴晏叫住他,将车上麻绳往他脖子上一套,冁然笑道:“这才像那么回事。小心些,别把我东西磕了。”
卢湛撇着嘴:“大人还真不客气。”
裴晏笑道:“又不是我求你来的,谁让你来,你找谁还人情去。”
桃儿赶忙解释说是卢湛老跟她打听几时搬家,主动说要来帮忙的。
“那就更得小心了,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
桃儿怔怔地回头望了卢湛一眼,卢湛心里委屈,却又不能说是太子让他打听的。
上山的路一直晒着太阳,颇有些春意。
两人轻松一人苦。裴晏两手空空,快步走在前头,卢湛停下来捏了捏手的功夫,一抬头,裴晏都快走没影了。
桃儿退回来给他擦汗,递上水囊,问他要不要歇。
卢湛心下骂了几句,嘴上笑道:“不用,不累的。”
东西搬上山已过午时,桃儿忙着去做饭,卢湛瘫坐在竹门边,裴晏站到他旁边,笑道:“说吧,无事献殷勤,图什么?”
卢湛累得不想说话,但又不好不应:“我哪有。”
“几吊钱找个力夫的事,哪用你卢公子亲自动手,这还不是另有所图?”
卢湛想了想:“大人上回把钱都还我了,那我先前在大人那儿白吃了那么多回,总该出些力。”
“你倒是会耍小聪明了。”
裴晏今日心情不错,便顺着他的话给他算起账来。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没出阁的丫头,亲自下厨给你做饭,你一人又当别人三个人的饭量,怎么着也得帮她再运两三个月的柴火上山才勉强平账吧。”
卢湛不服道:“既是宝贝女儿,怎么还能让她运柴火呢,不该大人自己动手吗?”
裴晏一时语塞,正想着这臭小子愈发牙尖嘴利了,身后有人替他答道:“幼从父,嫁从夫,你与其在这儿替人家鸣不平,倒不如请个媒人,上门求亲,岂不皆大欢喜?”
卢湛一抬眼,立马踉跄地起身揖礼。
“见过太子。”
裴晏回身欲行大礼,元琅忙上前抬住他的手,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辩驳:“此处并无外人,你再这般客气,就生分了。”
说罢又让卢湛去山脚老地方把酒拿上来。
卢湛前额猛跳,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花钱请人搬东西了,然为时已晚,只得应声下山。
“怎么,你这儿是不欢迎我了?”
元琅见裴晏一直未作声,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来劝你的。纵是辞官归隐,也能见见朋友吧?”
“还是说,你已不愿再与我相交了?”
“我从未这么想过。”
裴晏心下叹息,东宫之主不进则亡,只有大权在握,才有资格去谈什么仁济天下。他明白元琅的难处,他正是还想要这个朋友,才心生退意。
元琅顿显快慰:“那便好,上回你露了底,我可不会再上当。今日你让我三子,不许手下留情。”
裴晏本想去叫桃儿煮些茶汤,元琅让他别耽误人家干活,说他也等着尝尝是什么手艺教卢湛短短几个月吃胖了一大圈,拉着他进屋对弈。
卢湛以为太子说的酒是一两壶,下山才知是一大车,有酒有肉,麦米茶饼,应有尽有。裴晏不喜生人,今日秦攸曹敦都不在,没有熟脸,他只能自己运上去。
第二趟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才到,桃儿已做好吃食,见他回来,忙上前帮着卸货。他累得像条狗,也顾不上客气。
桃儿抱了两坛子酒进屋,回来说殿下就让他在外头歇着,别去打扰。两人便在院中石案上围着三个小菜填肚子。
“那棋到底有什么好下的,他们能一坐一整天,不嫌头疼吗?”
桃儿仰头晒着太阳,光风齐动,空山鸟鸣,干点什么不好?
卢湛埋头轻扫盘中餐,连连称是:“下得好,能赢,自然喜欢。”
“我看太子殿下一直输,不也还是喜欢。”
卢湛想起往年此时,他大抵刚从范阳启程返京,太子对他向来宽容,过年都许他在家多待几日。
“也未必,有时赢的人才是输家。”
桃儿眨眼想了想:“为什么呀?”
卢湛挠挠头,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叔父这么教过,堂兄也常嘱咐他若与同僚小赌,看见什么都别吭声,今日赢的明日都得输出去,只能多,不能少。
但对着那殷切期待的眸子,他又不想显得愚笨,信口诌道:“若一方一直输,不乐意玩了怎么办?总得让些彩头。”
桃儿恍然:“也对,七叔说要赢七让三,不能赶尽杀绝。”
卢湛点头:“没错,就这意思。”
裴晏连赢了十几局,两人从让三子,变作了让六子。
酒过三巡,渐生醉意,元琅手一抖,白子撞乱了棋局,遂摆手认输:“罢了,待我回去重头钻研下棋谱再来与你讨教。”
他举杯饮尽,笑道:“你过去诓得我不轻,我还真以为自己棋艺了得呢。”
裴晏笑着去捡散落的棋子,瞥见地台木缝里卡着几根锦丝,也没多想,回身见元琅已呈醉态,劝道:“再喝,待会得让卢湛背你下山了。他今日可累着了。”
元琅朗声笑开:“那我便借宿一宿。”
裴晏想了想:“是朝中又生变数了?”
“也不算变数。”
元琅仰头倚在凭几上,与他说扬州的情形。
过去他们也是这般,本是说好不谈政事,但若见他心中愁闷,裴晏也还是会问,问得多了,再想说动他,就不难了。
他的裴安之,就是这种嘴硬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