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81)
秦攸面有难色,揖礼道:“裴詹事舟车劳顿,有些水土不服,他让末将转告使君,不必设宴招待,他已轻车简行进城自行安顿,待身子好些再登门拜访。”
张康没忍住轻哼一声,眉梢微挑笑觑顾廉,无声取笑说你看得上人家,人家可不买你的账。
顾廉回一眼警告张康,面色不改,转而朝秦攸抛枝,说吴王在钱唐抽不开身,特意嘱咐让其好生招待。裴晏无福消受,那便当作给将士们接风洗尘,手一挥,让人去前方营中恭请所有参将以上将领赴宴。
秦攸不便推脱,只得应允。
艳阳高照,河面上泛着金光。
水土不服的裴詹事起早换过素衣,领着桃儿和卢湛出了门。
驿馆里随行卫队昨夜都去赴宴了,一个个喝得七倒八歪地回来。卢湛左右搀扶,忙到三更才睡下。
“怎么就你一个人?穆弘也喝多了?”裴晏顺口问道。
卢湛翻了个白眼:“那家伙散了酒宴就跟李景戎去秦淮河畔听曲了,这会儿怕是还趴在娘子身上呢。”
“李景戎?”裴晏一顿,“他不是被……”
话到一半才想起桃儿还跟在后头,又咽了回去。
卢湛会意道:“那就不知道了,他如今任司盐都尉,听说是张郡守举任的孝廉贤士。”
裴晏垂眸闷了会儿,摇着头笑,未再多问。
三人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挑了间人最多的食肆。
裴晏点了两份汤饼,东西端上来,他拿竹箸在卢湛那碗夹了一小口,便转身与一旁的食客攀谈。卢湛一边暗骂裴晏抠门,一边飞快地吃完自己那份。
吃喝拉撒问了个遍,裴晏才回身敲了敲卢湛的碗:“吃饱了吗?”
卢湛勉强地扯扯嘴角,违心道:“饱了。”
“可你脸上分明在骂我抠门。”裴晏顺手敲他的头,“走,换一处吃。”
卢湛跟在裴晏身后,听他问桃儿还想吃什么,桃儿左顾右盼,指了指街对角的茶铺。
进铺子又按方才的流程再来一遭,两三个茶果卢湛和桃儿分着吃,足足添了三回水,裴晏才与一旁的人聊够了。
他们巳时出来的,一路走,一路吃,几近申时,卢湛已是一口都咽不下了。
他这才想明白裴晏为何到每处都只抿一两口。桃儿也早就吃撑,又走了这许久,说有些累。
裴晏便在街角找了个没人的茶棚,要了三碗水,坐着歇会儿,心里回想着方才听来的那些市井闲话。
扬州富庶,肥了上下官员,百姓的日子也没有太难过,吏治还算清明,总的来说,只要不打仗,便出不了大乱子。
他此行只是辅佐秦攸招安的添头,反正他上回在江州也已经得罪了顾廉的兄长和妹妹,元琅让他在和籴检户的民政上多挑些毛病,顺带摸摸扬州的底。
“你就当是散心。”
元琅虽是这么说,但又给了他一道密令,见令如见太子亲临,可调秦攸带来这所有羽林军。
他本是心软,却在拿到令时不免心神一晃。
元琅真如自己所说那般相信他吗?
若是,当初在江州,秦攸为何领了他不知情的密令。
元琅说是不想他为难,那此行,是否也有怕他为难而瞒着他的事?
桃儿撑着脸听远处茶舍里头说书,边听边笑。
卢湛不太听得明白扬州口音,凑问道:“这是在说什么?”
“说青娘娘得弥陀点化,受命于天,在海上救苦救难的故事。”桃儿答道,江州毗邻扬州,往来行商诸多口音夹杂,她大致都能听懂。
卢湛挠头:“青娘娘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店家赶忙打断卢湛:“客人可不要乱讲话,让那些青衣道听见了,得闹的。”
裴晏方才也听人提过这名字,没顾上打听,遂摸出几枚钱,顺口问道:“这青衣道是何人?”
店家收了钱,笑道:“客人是外地来的?这扬州啊,拜观音道祖的有,信后土拜龙王的也不少,但走船出海,瞬息万变,谁能保佑咱们,谁家香火就旺。建康这一带,便是信青娘娘的多,连那些衙门里贵人也信的。”
桃儿附和道:“江夏那些跑船的,也有人拜青娘娘的,说是特别灵。”
卢湛不以为然:“怎么可能,人人都求发大财,难道人人都灵?”
店家笑着抹去手上的汗:“只要信青娘娘,纳捐几斗米,去香簿上挂上名,逢年过节便能在指定的道观领些米盐,虽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去年水患后发了瘟疫,不少流民逃到扬州,在江州千金难求的药材,三玄观里人人有份,这还不叫灵?庙里那些老和尚敲一辈子木鱼,菩萨可曾赏过一粒米?”
卢湛被问得哑口无言,裴晏在一旁笑道:“听来确实有些神通,这青娘娘在哪儿拜啊?我也去挂个名,回头山货生意若不好做,也有口饭吃,不至于卖儿卖女。”
裴晏今日出来,每到一处食肆,给自己编的话本都不一样,一会儿是卖茶饼的,一会儿是贩丝绢的,这会儿又成卖山货的了。
“客人顺着河走,过了青溪桥,人最多的那处便是三玄观了。”
“多谢店家。”
裴晏朝他这待沽的一儿一女使了个眼色,三人起身往道观去。
刚走出没多远,桃儿忽地顿住脚步,回身踮着脚张望。
卢湛回头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七叔了。”
卢湛高她一个半头,顺着桃儿指的方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裴晏发现身后两人没跟来,回头叫了声,桃儿想来也兴许是看错了,便拉着卢湛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