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19)
“大人,你说杜县令会不会就是画中人之一?他抓了那么多人回来审,没理由连这宅子里曾有个温夫人都问不出来。”
裴晏笑了笑,难怪杜正趁他连夜审完人回去睡觉时,忙不迭地便将人抓回来演这出戏了。
“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山中幽静,两个人,两匹马,一前一后不近不远地朝着郢州旧城疾驰。
暮霭沉沉,迎着风灌入衣袖,浸出丝丝寒意。
“此番倒是于兄弟因祸得福了。”
入城门,下了马,两人并肩而行。方才城门守将称于世忠为副将,云英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行头已不似当初。尉平远一死,元昊看来是趁机在军中提拔了自己人。
于世忠腼腆笑道:“我这般出身,也是蒙将军赏识,受之有愧。”
“论功绩论品行,于兄弟当之无愧。若这江夏军镇人人都像于兄弟这般,元将军也不会与李刺史闹得那般难堪了。”
云英步子缓慢,跪了一整晚,腿脚还有些不听使唤,于世忠本想伸手搀扶,又碍于将军府中五步一哨,人多口杂,只得低声提醒道:“将军围猎归来心情便不太好,娘子待会说话可要小心些。”
云英抬眼看向那映着烛火的卧房,浅笑颔首:“多谢。”
于世忠将她送到门口,轻叩门恭敬请示,屋内传出些女子痛苦的呻吟,伴着如兽般粗重的低吼,案牍倾覆,只余声声低泣。
云英面色一沉,须臾,又散了去。
“进来。”
于世忠推开门,屋内乱做一团,满地散着被撕碎的衣衫,元昊正赤膊拽着鞭绳,用力一提,他身下跪着的赤身女子脖颈后仰,像被勒停的马,却又不敢如马般放声嘶吼。
元昊抬头看着云英,跨间猛地用劲,发狠地撞击着,鞭绳勒得女子几近窒息,痛苦不堪。
于世忠在门边伫着,低垂着眼不敢多看。元昊虽器重他,但也总嫌他妇人之仁。他虽怜悯 营中关着的这些从附近掳来的农户女,却也不能做什么。
兵也好,将也好,他这般出身,升了职也还是这营中的蝼蚁,仰人鼻息,狐假虎威罢了。
云英倒是闲庭自若地看着,直到元昊发泄完,将人扔到地上,方才开口:“那些农户告到江州,李刺史又要来遣人来啰唆了。”
元昊冷笑:“你当我是你?做事不干不净,总要留些把柄给人。”
原来是杀干净了。
云英心底默默叹息,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没准菩萨显灵能重新投个好胎。
元昊捡起地上的酒壶,揭开壶口仰头饮尽,让于世忠将地上匍匐半死的女子带去营里。于世忠应声上前,顺手捡起件尚能蔽体的衣衫搭在那女子身上。
“世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牲畜便该有牲畜的样子。”元昊冷声提醒,却又看向云英,“ 金装玉裹,不也还是得脱下来。”
于世忠手一顿,只得扔下衣衫,拖着那可怜人出门去。
门一阖,云英正要开口,元昊回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抵在墙根。
满是粗茧的手掌用力收紧,臂膀上青筋暴起,云英提仰着头,眼帘微合,面无表情地睨视他。
又是这般眼神!
他最讨厌看到她这种假装自己不怕死的眼神。
他也算杀人无数,这些南边的软骨头哪有什么不怕死的!昔日战时,明明大把的男丁仍在,竟个个不战而降,身为男儿,不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与那老弱妇孺何异?
直到云英脸色微紫,几欲晕厥,他才忿忿松手甩开。
“平远的这笔账,我早晚会跟你算清楚。”元昊披上长袍,用脚拨开倾倒的食案,席地而坐,倚在凭几上。
云英顺了好一会气才站起身:“将军若管好自己的人,哪会出这般意外。”
“意外?”
“那酒原本是要送去画舫的,但裴晏离席早,没用上,尉副将这才做了替死鬼。”
元昊蹙眉:“李规竟然敢杀裴晏?这么说赵焕之的死当真另有内情?是他宁愿得罪东宫也要瞒天过海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就该在裴晏进江州前就动手,将这锅甩到豫州去。”
云英心下叹息,真是话送到跟前都听不明白。
“那你是什么意思?”元昊微微嗔怒,他最讨厌这些拐弯抹角,话不说尽的人。
”近几年来屡有传闻,说天子有意撤了江夏军镇。依我看,下毒之人要的只是有人死在画舫里,是谁都行,反正崔潜为了讨好裴晏,请的都是与李规早有嫌隙的那几家。”
江州士族素来眼里无家无国,唯有生意。
元昊暴虐,自他统领江夏军镇以来,附近的农户苦不堪言就算了,任谁家的商队都休想从郢州旧城附近过,要么改走水路,要么绕道荆州。
他们本指望着李规与元昊交好,从中转圜,然李规视军镇为沉疴,不愿养痈成患,几次上书朝廷历数元昊恶行。
好在很快便有了云英这个能在元昊这儿说情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谁也无意去深究她与元昊的关系,总之能办成事就行。更何况,这个女人不仅能说得动元昊,时而也会有些京中的消息。
但刀若架在了脖子上,多少是会怕的。
毒酒若真的送入画舫,死的是裴晏,东宫震怒,细一查便可将祸水引向元昊。若是旁人,那也算是给这些素来与他李规不对付的江州士族寻个共同的敌人,或可暂时放下旧怨,一致对外。
元昊将手中金杯砸在地上,咬牙道:“想得美!”
默了会儿,又冷静下来,细细打量着云英,阴阳怪气:“看来那裴少卿没舍得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