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00)
忘川兴许还比这容易,那奈何桥怎么也该是个石头砌的,且过去了还不用回来。
哪像他。
“大人交代,尸身放甲板上。活的……”卢湛长吁一口气,扫了眼那让人头疼的女人,“押底舱你们看守好,到了鄮县,交去县衙。”
云英微怔,跪趴着没动,不耐烦的兵士叱骂着抬腿就要踢。
卢湛正欲叫停,云英忽地转身抱着他的腿,仰面凄凄:“奴是鄮县的平乐斋的乐伎,是被这些贼人掳来的,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她这么一说,另外两个娘子也都爬过来,哭哭啼啼地围住他。这些娘子个个轻杉薄衣,他眼神不知该往哪儿放,一时间动弹不得。
云英顺腿攀上来,背对旁人,瞬间换了张脸,冷眼如刀,张嘴却仍娇弱:“求官爷向大老爷求求情……”
她说着,眼神扫向他身后漆黑一片的主舱。
卢湛咽了咽。
他很想说,听明白了,第一句就听明白了,可随船的羽林军是秦攸特意挑了识水性的留给裴晏,没有一个熟脸,他实在有口难言。
“你……你松手!”
“官爷……”
他越想挣脱,她便贴得越紧,甚至脸色渐愠。
“大人已下令,押回鄮县,交给县衙!”
卢湛脸憋得微红,总算憋出句一语双关的话来,将她推开,催领军把人押下去。
“卢卫率且慢。”主舱门拉开,张令姿款款而出,“裴詹事让我先看看。”
云英被卢湛推摔在甲板上跪趴着,闻言蓦地抬眼,舱中未点灯,只月色从两侧漏入,关门前隐隐瞥见轮廓。
张令姿绕着尸身一一细看,连那些随意拼起来的残肢也翻过躯干确认后背雕青。
竟又让关循逃了!
胸口顿时有些提不上气,她极力控制,收好情绪才起身,走到这三个活人面前,淡淡道:“抬起头来。”
两个娘子泪眼婆娑地抬头,见也不是小东岛的,张令姿难免焦躁。她看向卢湛跟前这个垂着头的青衣娘子,冷声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抬起头来。”
云英未动,领军见状上前扯着她发髻,将头硬生生掰起来。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张令姿难掩失望,冷扫了一眼便朝卢湛欠身道:“我没事了。不耽误卢卫率押贼人。”
云英冷眼看着张令姿回了主舱,领军不耐烦地推她,她猛地一回头,再无半点娇弱凄苦,一双眼如虎视鹰瞵,杀意腾腾。
海风灌入衣袖,卢湛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方觉后背一身冷汗。
也不知是走那奈何桥给吓的,还是方才那一眼给惊的。
底舱密不透风,门一关便漆黑一片。
“我若是不管你们,方才早就自己走,不会守在最后,帮你们绑绳下水了。怪只怪你们两个命不好,留到了最后。”云英靠在舱壁上,幽幽道,“明日进了县衙,是死是活,且听天意。但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可有数了?”
两个娘子蜷缩在角落,抽泣含糊应声。
伸手不见五指,她正好也不必挤出一张笑脸掩饰。
“我们都是从平乐斋给掳来的,贼船上起了内讧,也不知道谁是谁,刚杀个分明,官爷就来了。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耐着性子又教了一遍,语意森森,“跑了的那些男人可不喜欢我救你们。出卖我,纵使出得了县衙,也活不过十五,记住了?”
“记住了……”
云英仰起头,漆黑一片,唯经年累月的潮气卷着浓浓的鱼虾腥臭。
令人作呕。
鄮县县令吴峻昨夜酩酊而归,一觉睡到巳时。侍女唤了几趟才勉强睁眼,说许县丞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
“让他回去,天大的事都明日再说。”他摆摆手。
侍女局促:“可许县丞说,裴詹事今日还要赶去定海,请大人快些……”
吴峻猛地一哆嗦,坐起身:“你说谁?”
“许县丞……”
“谁要去定海?”
“裴詹事。”她顿了顿,“还有沈娘子。”
宿酒霎时醒了八成,吴峻急忙下床,一脚踏空,双膝重重跪地,给侍女拜了个早年。
吴峻赶到县衙正堂,两列羽林军齐刷刷地看向他,惊得他腿一软,还是张令姿主动替他解围。
“春耕虽忙,茂远公也切莫太过废寝忘食,伤了身子。”
吴峻立刻回以感激的目光:“沈娘子谬赞了,我这也是效仿张郡守,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卢湛捏紧鼻子,嘲弄地扇了扇这浓郁的酒气。
裴晏不想耽误时间,忍着不忿,娓娓将昨夜情形相告。
“尸身我让人送去殓房了,近来秦校尉似也在鄮县海域屡遭海寇滋扰,招安一事颇为不顺。兴许问题出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三位娘子还请吴县令代为看管。待我从定海回来再好生询问一番。”
裴晏说完,浅抿了口茶。
吴峻早听闻裴晏中了张康的美人计,恶虎变狸奴,今日一见,不免感叹果真空穴不来风。
裴晏不太放心,临走前又嘱咐道:“鄮县一带虽海寇盛行,但此事由来已久,也并非吴县令之过。不过,贼匪再猖獗,也不至于连县衙大牢都如入空门吧?”
“那是自然。”
“那就有劳吴县令费心多派人看管,别等我回来,才说什么跑了死了。”裴晏话锋一转,颜色骤冷,“那我可就要另做他想了。”
吴峻冷不丁一抖,宿酒剩的两分醉意瞬间消散。
一出县衙,张令姿叫住裴晏,说两艘船都因带了羽林军,米盐没装多少,不够在鄮县和定海派发,得耽误几个时辰她让人采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