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07)
“就是这样才担心啊……”桃儿垂头丧气地坐在井沿边上,忽地抬头睁大眼看着他,“卢公子,我与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这话他可听得太多了。
在老家,叔父那几房小妾便爱与他说秘密,过了几日,见他没往外递话,就又去找别人说。在东宫,王骧喝多了也爱这么说,可不出三天,他便能见到王骧又拉着别人,说同样的话。
但桃儿不是这种人,所以他兴致勃勃地也在井沿边上坐下。
桃儿探头四顾,低声将那日陆三说的话如实相告:“陆哥哥一直喜欢娘子,娘子愿意嫁给他,我当然也高兴……可是……那阿爷怎么办啊……”
卢湛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她又不是个良家子,大人自蹚上这趟浑水,没少当王八。嫁不嫁的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阿爷他……”桃儿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细如蚊虫,“我……还有一个秘密,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你说。”
听了头一个秘密,卢湛本没报什么希望,可桃儿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耳朵边上,将去岁裴玄找上门与裴晏吵了一架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遍。
温热的鼻息落在耳畔,他一开始脸还有些烫,但很快既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更没心思想这么久的事了,她是怎么一字不落记这么清楚的。
“你、你你说的那个裴中书……是不是……瘦瘦高高,左眼眼角有道疤?”
“对对对!”桃儿猛点头,“他好凶的。”
卢湛咽了咽,身子一晃险些栽进井里。这可是他活到现在听过最大的秘密了,连叔父都不知道裴晏到底和裴玄有什么矛盾……
难怪那天在县衙,裴秀那般尖酸刻薄。
井里寒气上涌,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想起王骧说,他们在江州时,太子去祭拜过山上的衣冠冢。
那太子……应是知道的?
卢湛一回头,桃儿紧张兮兮地盯着他,顿时一惊:“你不会还有秘密吧?”
桃儿忙摆手:“没了没了,你别告诉别人啊。”
卢湛喃喃说着我哪儿敢告诉别人?两人肩并肩坐在井沿边上,唉声叹气。
“你说,阿爷要知道娘子和陆哥哥……”
话音未落,二楼忽地开了窗,两人如一对受惊的野鸳鸯,蹭地站起来,领军见卢湛在陪小娘子,笑了笑便关了窗。
他刚松一口气,裴晏冷不丁地站在后院口。
“你怎么还在这儿?”
卢湛感觉心脉都漏了一拍,这才想起裴晏方才让他去隔壁县找秦攸调兵。
“我这就去!”
卢湛落荒而逃,桃儿也垂着头说去找点吃的,院子里倏地又空了。
裴晏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他什么都没听见,却看得分明。
孤男寡女老挨得这么近也不是个事,待此间事了,他得寻个机会去范阳与卢郡守好生谈一谈了。
他的女儿,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人传闲话。
转眼便近端阳,云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关循说张令姿早先回了建康还未归。
但形势不容他们这么枯等下去。
海上飘了快三个月,秦攸带的那些羽林军总算是适应了,再加上近来无人从中作梗,朝廷打了好几场胜仗。
金乌西坠,程七拎着几壶酒去找陆三。
自鄮县归来,陆三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闷不吭声。东家也不大出来,只每天去山洞里的天照娘娘像前坐一会儿。
这两人都藏了心事,宋平让他别管,但他在一旁看着着实着急。
在海边高崖上喝了半个多时辰,话也没说上几句,陆三忽地找他要骰盅。
程七一愣:“三爷不是戒了么?”
“少废话,拿来。”
程七取下他那副新骰盅递上。
陆三顺手将酒壶扔下高崖,清脆一声响,他移开骰盅,看着那五个一,咽了咽,又重新罩上,一阵天花乱坠地摇。
一次两次三次,陆三气喘得越来越重。
当初在赌坊里,他若能连着这么多回五个一,哪还会麻烦她回回去赎他。
他忽地有那么一瞬觉得那时候真好。
海风吹得久了,眼皮有些干涩,陆三不甘心地又一次扣上骰盅,程七蓦地摁住他的手。
“三爷,若是我,我不会放弃的。”
陆三凝视良久,移开视线,心虚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松开。”
“三爷。”程七摁得更紧了,他犹豫了会儿,拐弯抹角地说,“三爷你看……你连着这么多次豹子,这说明什么?”
陆三蹙眉不作声,他硬着头皮继续说。
“说明大小通吃啊!你看……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就很寻常,对吧?”
“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程七说话很少这么磕巴,但这话他真说不出口,“有些事吧,他是可以变通的,大小通吃……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三默了会儿,一抬手,程七立马护住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你就当我喝多了放屁好吧?”
手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来,陆三拿起骰盅,慢悠悠地又摇了一次。
还是五个一。
他不禁失笑,他刚才为什么不赌双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偷偷换个注。
“三爷……”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陆三垂着头,“我以前以为她喜欢宋九……”
“她要是喜欢宋九多好啊。”
他们是在菩萨面前起过誓的一家人,若是宋九,只要她愿意,做小就做小,他一直不都在做小争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