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1)
“也不一定就是夜里,没准那天我一走就动手了。酉时都在忙着关铺子,即便有些动静也不容易引人生疑。”
陆三点点头,“但我在那对门的胭脂铺里打听到,严掌柜大概一个多月前新请了个伙计,你那天去,见着了么?”
云英摇头:“先前那个陈二呢?”
“这就有意思了,说是这个新伙计来了没几天,陈二便失踪了,还顺走了严掌柜一大锭银子。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他失踪前一晚,有人见着他在保安门附近出现过。”
“保安门……”云英蹙眉咂摸了会儿,“你这消息是跟谁打听的?”
陆三一怔,局促地挠挠头,后退两步坐到短塌上,倒了杯茶:“就……到处打听呗。”
“赌坊是吧?”云英白了他一眼,“难怪这一天一夜都不见人。”
“就一小会儿!进了赌坊不下注光打听也太招人了。陈二家里像是已经被人搜过了,什么都找不着。”陆三赶忙解释道,“那男人嘛,有了钱可不得找地方快活去,要么赌坊要么……”
他猛地顿住,咬着唇,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云英看了看他被自己打得通红的脸,两指挑了些药膏抹上去。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推开,他咽了咽,别过头去。
她倒是不在意,可陆三在意,她懒得跟他讲,反正也讲不明白。
“继续说。”
“赌坊的人说,那晚陈二赢了些钱,兴致好又喝了几壶,嘴里嘟囔着什么……得亏他机灵,这一遭算是捡了条命,往后定要走好运了。”
云英思忖片刻,放下药膏:“陈二在灵泉山脚下有个相好的,那户男人在寻阳徐家的丝绢船上做工,个把月才回来一次,他兴许是躲那儿去了。”
“一个多月前……那不正是赵焕之死前不久,时间也太巧了,难道他也是替死鬼?”
“我又不是算命的,还不是得等你先去查查看再说么?”
陆三点点头,忽然就有种说不出的预感,像是过去在市集偷吃的时,被野狗盯上了的感觉。
他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元昊今天找你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发尾的结越梳便缠得越紧,只得捏住用力扯断,云英放下梳篦,起身走到甲板上,贴着船尾的围栏坐下,长发垂吊在船外,静悄悄地没入湖中。
陆三跟上来,见她不想说话,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去找元昊。”
“你给我站住。”她无奈叹着,“还嫌我不够烦吗?”
陆三背对着她,不走,也不作声,拿不到个准话他是不会甘心的。
云英仰头望向那无月的夜空,“殿下让我睡了裴晏。”
缄默良久,陆三猛地一脚踹在围栏上,碗粗的木栏应声断开。
她是江州最高不可攀的伎,上至刺史将军,下到贩夫走卒,谁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只要她不愿,无人敢占她半分便宜。
可再矜贵的伎也还是妓,是被人捏在掌心的棋子。
只不过是妙手当落在妙处,轻易不示人罢了。
还能真当自己是上等人么?
陆三把头一梗:“我们走吧,去殿下管不着的地方。”
“又不是没跑过,你当殿下是那么好哄的?若不是我们还有用,早该在那狗肚子里了。”云英起身牵上陆三的手,“何况承平也还没找着。”
“陆三,你莫忘了我们是在菩萨那儿起过誓的,同年同月同日死,要走,也该一起走。”
不提还好,一提宋九郎他便满肚子火:“我没忘,你也没忘,是他自己忘了!他以为替那大小姐报了仇,人家就会看上他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可谁让当初是宋九郎先遇见她,也是宋九郎救了她的命,她心里始终就更偏袒那混蛋些。
若是他先呢?
怎么就不是他先呢!
她还叫他承平,像他们这种野狗一样的杂碎,学那上等人取什么表字!就是穿上了龙袍也成不了太子。
他在心里愤愤骂着,但又怕云英听着不高兴,只得统统都咽下。
“承平的下落,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你不要这么急。”
云英心里也烦着,但还是温声安慰道,“你以前不是说想去寻瀛洲么?我找人打听过了,从定海县出海,再往东,有人曾见过那海市仙境。”
“等找着承平,我们就走。”
陆三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这事他已说过许多次,她回回都有新法子糊弄他。
“你上回不是说那裴晏是个兔爷么?”
“他不是。”
“你怎么知道?”
云英抿着下唇,轻笑道:“你管我。”
又耐着性子劝了几句,总算是把陆三给打发走。
浓云不知何时散了些,皎皎明月,时隐时现。
云英倚在船沿边,拿出方才于世忠给的那支金簪,雕工虽有些粗糙,但已是寻常人家能攒下的最好的嫁妆了。
当初她也曾劝莹玉,那花言巧语的男人是信不得的。说什么买个干净身份脱籍,再找些人演场戏,骗过老家年迈的母亲,便可当他温广林的妻,明媒正娶的妻呐。
这些不干不净的过去,从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多么可笑。
生他养他的女人他要骗,爱他信他的女人他也要骗。
于世忠倒是个痴情人,可却是个兵户,是世代都逃不了的牛马,比那街头巷尾的商户还再低贱些。女子的良籍好买,男子则不然,尤其是镇戍军的兵户。
说到底,就不该指望男人。
夜风寒凉,她紧了紧衣衫,起身回舫内,顺手一扬,将金簪扔向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