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14)
裴晏垂眸看着她胸口肩头留下的红痕,抿笑道:“我不记得了。”
第九十四章 还愿
耳畔清溪叩石,泠泠作响。
裴晏伫立青石旁,默然看着云英在石壁前三叩九拜。天光被洞口藤蔓层层筛过,如金屑洒在她发梢,熠熠生辉。
磕完头,点过香,摆上贡果,斟满酒。
裴晏忍不住开口:“大御神不是这么拜的,你这是上坟。”
“心意到了就行了,哪那么多规矩。”云英嘟囔了句,转眸一想,又问道,“那该如何?”
裴晏挽袖在清溪中洗净手,走到她身旁弯腰欲做示范,眼尾扫过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顿然警醒。
“我不信鬼神。”他直起身,垂眸看她,“求神不如求己。”
“尽人事,也得看天命的,不能白占便宜。”云英见没诓住他,没趣地撇嘴,回身又磕了个头。
裴晏细想了会儿话外之音:“你求过什么?”
云英仰头含笑凝看石像。
“你管我。”
阖眼默祷片刻,她拽着他的手,借力起身。
“关大哥都记不清这拜神的规矩了,你怎么知道?扬州这帮赶海的信什么的都有,你莫非都知道?”
裴晏不置可否,但昨夜做了奸夫的疙瘩还没消化干净,酸劲一戳就冒泡。
“你替关循试探,收他多少钱?还是不收钱的?”
“当然是不收钱的。”
云英故意顿住,见他脸色凝滞,才笑着说:“借人家的地方容身,自然要付些报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是倭人。”
“我也不是什么良民,还有不止一个追兵呢。”
四目相交,一时无言,唯身后清泉叩石。
她先垂眸浅笑,他也跟着笑了。
他们从见第一面起便是如此,各行其道,彼此试探,难述衷肠。
“来说正事吧。”云英抬起头,“你来扬州做什么?”
“和籴检户。”
云英笑不作声,从腰间抽出一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晏下意识摸向袖口,张令姿誊给他的那封信果然已不在原处。
“和卢公子待久了,人也跟着迟钝了,东西丢了一整晚都没发现的。”
裴晏笑看她这仰首伸眉的模样,心服口不服:“也不是谁都能与我同睡一张床的。”
云英一怔,敛容低声嗔了句:“嘴倒是贫了。”
难得能占些口头便宜,裴晏趁势拿过那张纸,摊开来又看了一眼。就算她不问,他也要找机会问她的,如此正好。
“廷尉留存的案卷上,谢光刚及笄的女儿也在同一天坠井身亡,可仵作初验的纪录里,那是个生过孩子的女郎。谢氏高门,岂会有未出阁便产子的?”
他趋身靠近:“你是谢妙音?”
云英转眸犹豫,答得模棱两可:“问这么明白做什么?你如今自己都成俘虏了,还想着灭口不成?”
谢妙音果然还活着。
裴晏倏而笑道:“妙音与我六礼行至纳吉,若是你,那你将八字给我,我们择日完礼。若不是你……”
“你带我去见她。”他顿了顿,正色道,“这封信语焉不详,有许多没写的东西,正是我想知道的。恰好我也有一些东西,许是她想知道的。”
云英稍顿片刻。
他们分开的时间比相处久,过去又隔着太多算计提防,她一时有些两难。
“此事我说了不算,我得去问问,你等两天。”
“还有人能做你的主?”
裴晏有些意外,细一想,脑海里顿显一张脸,“是上回假扮刘旭那个?还在你那画舫外头扮过老翁。”
惹她伤了心,让他占了些便宜。
“你倒是很听他的。”
在郢州城里也是。
但这酸话没有回应,她只顾笑,领着他往回走:“我去找个空坛子把你酿起来。”
他跟上前,不甘心道:“那我是猜对了?”
“随你怎么想。”
笑声吟吟,朝阳破云,春色正好。
赤霞如锦,云水一色。
卢湛不愿乘小舟,在沙岸边等了足两个多时辰,秦攸才操练完回来,见他是一个人,神色略有迟疑。
“裴大人呢?”
“在鄮县装病呢。”卢湛笑道,“秦大哥月余不见,晒黑了。”
秦攸卸下刀剑,寒暄几句,带卢湛进城寻了间食肆,叫上吃食备上酒,屏退旁人,边吃边闲话家常。
卢湛酒量不行,也怕喝多了耽误正事,便推说自秦攸与裴晏说穆弘惦记桃儿起,裴晏便不让桃儿干活了,他的大鱼大肉也跟着没了,好不容易来这儿开个荤,得留些肚子解馋。
秦攸也不勉强,只管给自己倒,四五坛酒下肚,卢湛才将他们进扬州后的种种一一道来。
秦攸起先还笑着回应几句,听着苗头不对,赶忙叫停。
“你莫与我说这些闲话,卫队中裴大人只信任你,你这么漏他的底,可不地道。”
裴晏对他本就客气疏离,自溃堤一事后,更生嫌隙。他奉命行事,倒也问心无愧,只有些遗憾。世道不公,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与人以诚相待的。
而他,也不想再知道这些天潢贵胄的秘密了。
元日至今,他没有一夜睡踏实过,一闭眼皆是那些令他作呕的画面。
卢湛笑道:“就是大人让我跟你说的。大人想让你调些人给他,好围住那个岛,把那女人逮住。他说这是他的私事,请秦大哥成全,莫对旁人声张。”
秦攸眸色晦暗,垂头沉声道:“那云娘子背后定还有别的靠山,裴大人何苦趟这浑水?”
卢湛亦抿唇闪躲,他知道是谁,但裴晏有交代,除了这个,别的都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