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43)
话还没说完,少年回身又连射几发,却是朝着不同方向,将他的退路算得严实,他一提气,咬牙向后一倒,肩背几近贴地才全部避开。
他不下死手,这些人倒个个都朝他下死手。
卢湛拔出腰间的弩箭,扎得不深,没有大碍。他将束腰勒紧,刚想朝中路追去,忽又顿住。
他看着面前这三条路,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方才那句话。
不是这边。
语气中分明欲言又止。
他们是从右路来的,那丫头下意识也是往右路跑……
清风徐来,他重新拔出刀,思忖一番,转身选定了他要走的路。
岩洞里,孩子们渐渐睡去,张令姿看着怀里的婴孩出了神。
瑾娘说,过去将军在时,她们过得猪狗不如,近几年换了关循当家,才有些人样。
徽之一直在为这些素不相识的女人筹谋生路,她却一无所知。
他在信中请关循别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他要检举她的叔父,她的亲族,他不知如何面对她。他还指望若事败,她不知情才能安心回去得娘家庇护。
“内子高门下嫁,已是受苦,自小身边都是体面人,也恐难体谅下情。”
她以为他们夫妻同心,可原来她与徽之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她曾与他说过,阿爷是如何被别院里养的家妓勾了魂,最终服多了散,死在女人身上。
她曾说,她厌恶这些下贱人。
他都记得。
但当她自己也跌进泥潭才看清,那些缠着阿爷争相献媚,甚至不惜相互栽赃的低贱娘子,不过是在这条人间路上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她没了家世,不也和她们一样?
红樱去了许久都没回来,瑾娘焦急地在洞口踱步,嘴里一直喃喃念着:“怕是出事了。”
玄元子看得头疼,又不好说什么,咂舌双手抱胸翻了个身。
远处忽地传来铃声,他如鲤鱼打挺般兴奋地弹起来。
“有收成了!”
说着便要爬出去看,瑾娘赶紧拦下他:“都追到门口你还出去?!”
玄元子眉梢一挑:“道爷我这陷阱,建康城郊那头野猪王栽进去都动弹不得,放心吧!”
夜风寒凉,玄元子蹑身走到陷阱边上,坑洞里灌了粪水,他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头窥视他的“战利品”。
刚靠近一点,坑里忽地一阵水声,竹刺似被什么东西撇断。
他有些不妙的预感,赶忙后退,脚下足有近六尺深的坑洞里忽地飞出一个硕大身影,在洞口脚一蹬,借力扑向他。
玄元子跌在地上,吃痛地一张嘴,粪水似乎进了嘴,没忍住吐出几口黄水。
身上压着的“野猪”似也憋得难受,朝他身上打着干呕。
“哎哎哎你别吐我身上!”
玄元子一推,与来人对上眼。
“卢卫率?”
“哕……”
第一百零七章 黄雀在后·下
夜里风平浪静,船上也好,沙岸上的营帐也好,都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天光大亮,徘徊在暗流外的船一一靠岸。秦攸遣了个人来请示裴晏是否依昨日说好的整兵搜山。
说是请示,然半刻前桃儿来送吃食,说已看着秦攸带人往山上去了。
盘坐了一夜,裴晏没什么精神,便只嘱咐了两句误伤妇孺,要捉活口。
外面人走得差不多,周遭顷刻便静得只听得见海浪拍岸。
天光透过窗缝,在脚边画出几道金线,裴晏垂眸看着掌心的木簪,指腹轻轻磨着雕花,分不清此刻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她在江州等了八年才和义兄团聚,谢妙音又身怀六甲,一走了之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样也好。
螳臂当车,若有闪失,他们之间就不止是情义两清,她大概会恨他一辈子。
有人给她权柄,有人护她周全,而他却只能做到这样。
他大概是她睡过最没用的男人,又凭什么奢望她能抛下旁人跟着他。
一夜未眠,但他还不能安心阖眼去梦里见他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看向窗外。
即便将门窗紧闭,也会有些风漏进来。海风钻入鼻子里,总带着咸腥,似在提醒着山间那场即将到来的搏杀。
桃儿在甲板上等了会儿才大着胆子进屋,桌案上的米粥果然纹丝未动,她倒了杯茶送到床榻边。
“阿爷至少喝口水。”
裴晏接过来抿了一口便递回去。桃儿回身去桌案前收拾碗盘,但收着收着就没了动静。
裴晏抬眼,见她正望着米粥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小时候阿娘总说,穿着盔甲拿着刀的都是坏人,是索命鬼。”
桃儿咬着唇。
她现在是裴娘子了,那些过去不敢抬眼看的官爷见了她,全得恭恭敬敬地揖礼。久而久之,她也没那么怕了,甚至是有些得意的。
可她方才在甲板上,远远看见秦攸走在最前面,忽然就意识到,那么好的秦大哥,也是别人的索命鬼,心里顿时有些堵得慌。
裴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桃儿又问道:“娘子夜里没来,他们是真的走了?”
“应该是。”
“那就好……”
桃儿这一问,裴晏也生出些担忧,便让她去叫卢湛也跟去,定要保证张令姿和那招摇撞骗的假道人无虞。
桃儿却说:“卢公子昨天夜里便下船了,一直没回来。”
裴晏一愣,他特意嘱咐卢湛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夜里若来了人,待他确认身份后再现身。没人来,他便也没留意卢湛的动静。
桃儿看裴晏脸色骤变,也紧张起来:“卢公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