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5)
一曲终了,裴晏看向闭目凝思的云英,默了会儿,开口问道:“娘子可还满意?”
她这才笑着起身,拢了拢衣衫,走到妆奁前梳起了长发。
“那画中男子皆同一面容,赵大人这是刻意要隐去众人身份。”云英说道,眼尾透过铜镜扫了眼裴晏,四目相交,他别过眼去。
“但身形则各不相同,连身上的肉赘与痣都清晰可见,且并无规律,想来应不是随意画的。”
裴晏颔首道:“你倒是看得很细。”
卢湛闻言忍不住偷偷展开画又看了一眼,这画他看了十数遍,还真没注意到这些。
“但江州也不是所有达官显贵都会来我这儿的。有些人虽来了,也就是凑个酒局,好比那崔长史,你别看他常来,他可从来都不会留宿的。”
云英将长发高高束起,取一桃木簪固定好:“再说了,江州辖下郡县也有好几十个,士族富户更是数不胜数,光凭这点特征,大人要一一审过的话,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
裴晏默不作声,这也是他此番来找她的原因之一。
“其实画不止一幅,画中人也不尽相同,我记得……有一个左腿青筋凸起的男子。”
云英一滞,回身看向裴晏,“不止一幅?”
裴晏点点头:“约有十几幅。”
云英想了想,未再多问,只斯条慢里地补了些口脂,不似平日常见的嫣红,而是肉蔻模样,不仔细看只觉唇色绵密。
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起身摆摆手:“两位先出去吧。”
卢湛有些恼,这女人的官架子怎么比裴晏还大,活像是裴晏在向她汇报似的,一时不忿,斥道:“你还什么都没说,这便要撵人了?”
云英一怔,看了他一眼,失笑道:“那卢公子想看着也行。”
她说完伸手解开腰上系带,手一拉,脱下那本就草草掩着的外袍,卢湛迅速转过身去。裴晏转眸看向别处,淡定起身走到卢湛身旁,拍了拍他肩膀,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湖岸边。
岸边清风拂面,甚是清爽,然卢湛却脸色微红,方才的尴尬久久难以咽下。
那外袍下面虽不是赤条条的,但也衣衫轻薄,窈窕身段清晰可见。
“让你少说话了。”裴晏无奈苦笑。
“我哪知道她要脱衣服!”
裴晏欲言又止,这女子出门,梳好发髻,补了妆,接着便该换衣裳这还用说么?
少顷,云英换了身男装出来,朝两人盈盈一笑。
“还请大人先带我去看看另外那十几幅画。”
赵府,侍女通传后回话说,赵夫人身子抱恙,不便见客,但还是让侍女带着三人去了书房。
裴晏命卢湛将那架上所有绘着温宅的图一一拿下来摊开放在地上,云英细细看着,神色凝重。
“娘子可有认识的?”
云英瞥了裴晏一眼,答非所问:“这画上虽都是青天白日,但院内处处点灯,想来……应是夜里。可问过更夫了?”
裴晏点点头:“两年前,温广林刚买下这儿便给了更夫钱,让他不去那附近打更。”
两年前,正是温广林骗了莹玉的真心,来找她,说已买了新宅,只等脱籍的文书办好,便要娶莹玉为妻。
云英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一开始便是这打算。”
卢湛张嘴又想问,被裴晏拦下。
他站在她身侧,见她凝神端详着画中人,拿起其中几幅,换了下位置,左右比对着。
不像是装的。
“大人。”云英忽地开口,回身看向裴晏,“这画上男子,无论是那些赤膊的,还是端坐一旁饮酒着衣的,看似都没有重复,但却有一人,出现在不止一幅画上。”
裴晏看了看她摆在面前的那幅,草木葳蕤挡住了大半身子,只露出半截举杯的手臂,下一幅里,假山石间亦有同样举杯的半截手臂,再下一幅,在四个围坐一团的男子中间,也有一个人,只露了手。
卢湛亦是探身望去,忍不住问道:“这手上又没胎记,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
“都是左手。”裴晏回答了他,这一点他上回倒是忽略了。
云英笑了笑,算是默认:“不知这个人是否就是大人想找的人?”
裴晏亦看着她:“是不是,要找到了才知道。”
他俯身拿起一幅来:“这只手,是和这些刑具一起出现的。我想,娘子应该也想找到这个人。”
“那大人可猜错了。”
裴晏一愣,听她幽幽地接着说道:“这上面所有人,我都要找。大人可千万不要落在我后头,不然连根骨头都找不着了。”
云英看着地上那些画,眼前浮现出莹玉身上的那些伤。
莹玉时醒时睡,神识混乱,她只知道是温广林将莹玉卖入那暗娼馆,还花钱去赌坊门口找来输红了眼的烂赌鬼去轮番糟蹋。
陆三便是输光了钱,听别的赌鬼讲这稀罕事,跟着去看了热闹,这才将莹玉救回来。
原来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该死的人。
想到这儿,云英一把夺过裴晏手上那幅画,俯身将地上摊开的也一一卷好,又顺手在书架上随意找了幅绢画撕开,当作麻绳将那些春宫图都捆到一起,沉甸甸地塞到卢湛怀里。
卢湛一愣:“你干嘛?”
“拿回去按图索骥啊。”她笑笑,“这么重,难不成让你们家大人拿?”
“你不会自己拿吗?再说了,这可是重要物证,是随便能让你拿回去的?!”
云英忽地身子一软,转身倚到裴晏身上,“哎呀,忽然就有些忘了该上哪儿去打听消息了~要不,我先欠着,大人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