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296)
“卢公子是在担心秦大哥吗?”
卢湛心下一惊,担心那日桃儿听见了什么,含糊应了声:“怎么突然这么问?”
“娘子说以秦大哥的出身,能爬到今天不容易,事办不好,手里人还死了这么多,保不齐回去就要挨罚了。该死的是那些嘴皮子一翻,便不拿人当人的家伙。”
卢湛松口气,安慰道:“秦大哥应该会在扬州待上几年,功过相抵,没事的。”
“嗯。”
桃儿双手抱膝,望着青焰后的背影。
昼夜赶路,腹间又胀得很,身子一乏,眼皮就开始打架。她靠在木桩上,喃喃说:“太子来找阿爷下棋的时候,明明看着挺好的,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话问到了卢湛的七寸,许久都没作声,好在很快身后便传来均匀的呼吸。
他偷偷回头,看桃儿已靠着木桩子睡着,起身过去将烤干了的衣裙搭在她身上,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青烟徐徐升向夜空。
秦攸说,太子对裴大人有意,裴大人对那女人越真心,她就越得死。
秦攸还说,往年除夕,太子忙完宫里的事,便会去东山小院找裴大人。
“去岁裴大人与你和桃儿在家中守岁,太子便在山中等了一夜。”
“太子喝了许多酒,醉着说安之有伴了,他该如何是好……”
“他让我进去,让我别说话。他说只要不开口,我便与裴大人有七分像。”
……
火势越烧越旺,桃儿热出一身汗,醒来见一旁堆着的枯枝全烧起来了,卢湛却还呆坐着,像被山间精怪勾去了魂。
“卢公子!”
卢湛猛地一哆嗦才回神,赶紧将火扑熄,重新生了一堆。
桃儿去树丛间换上自己的衣服,垫在腿心的布团早已浸透,她让卢湛不许回头,蹲在浅溪边将布团和卢湛的衣服濯洗干净。
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闹了一出,卢湛也顾不上羞赧,两人就隔着火堆对坐。
秦攸最后与他说,裴晏若执意不肯放弃,早晚会惹恼太子,届时桃儿处境堪忧。
“出嫁从夫,桃儿救过你,你便当是报恩,也拉她一把。她的出身裴大人心知肚明,你纳她作妾,裴大人不会拒绝的。”
卢湛偷偷看了眼桃儿,含糊问:“你上回说大人答应了云娘子,待事情办完便辞官去找她,他为何不干脆让你就跟着云娘子他们一道走?”
“我也不知道。”桃儿忽地想起什么,笑说,“但娘子让七叔教我做了鱼脏羹,说阿爷回去了若敢勾搭其他女人,就做给他吃,让他长长记性。”
“那玩意是鱼脏做的?!”
“不止鱼脏,还有羊蛋子,猪蛋……”
话到一半,桃儿后知后觉地想起卢湛身上的秘密,抿起唇,生硬地岔开话题:“卢公子吃过吗?”
刚暖起来的气氛又凝若寒冰,卢湛点点头,没再吭声。
歇过三日才重新启程。卢湛不敢再让桃儿累着,每天日出而行,日落便歇,抵京时已是霜降。
裴晏府上大门紧锁,门前石阶满是落叶,似有数月无人打理了。敲了半天没人应,便绕去侧门,卢湛趴上墙头往里看,院中落木萧萧,一片狼藉。
“好像没人。”
卢湛说着,跳下来一刀劈断了锁头。
里头也不大,他陪着桃儿走了一圈,莫说裴晏,连住主院的李嬷嬷和那两个侍女都不见了。
正厅中还有些未收拾干净的挂幡白布,一看便是办过丧事的。
桃儿吓得不轻,顾不上礼不礼的,拽着卢湛的胳膊便哭。卢湛想起秦攸说的那些事,心里也没个准,脑子更是嗡嗡作响。
“你先别急,大人上回不是把东西都搬东山去了么?还没弄回来就去扬州了,兴许是住山上了。”
桃儿这才稍稍止住眼泪,也不肯在家等,当即就说要上山,卢湛算了算时辰,去一趟应也还来得及回宫便应了。
可竹苑里也不见人,无名碑旁甚至都长出了杂草,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爷是不是出事了?家里那些白灯笼都是……都是……”
“不会的!”卢湛急中生智说,“大人之前就老住廨宇里,没准你不在,没人管他吃喝,他便搬去詹事府住了。我先送你回去,我回去看看。”
桃儿哭得直抽抽,却也不松手,卢湛没办法,只得带上她。
詹事府不比廷尉,没有谕令,卢湛没法带她进去,便让她在侧门外候着。
卢湛前脚刚走,巡逻的卫率便过来了,看见这脏兮兮的丫头缩在墙根下,便上前盘问。
桃儿本就疲惫,心头又害怕,这两人甲胄齐整,高声一喝更是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更添几分可疑。
“大胆刁民,竟敢闯到这儿来?”
一人说着,伸手靠近,桃儿下意识一推,那人踉跄两步,怒上眉梢。
“我看你是活腻了!”
正要动手,身后有人叫停。
卫率揖礼道:“王功曹来得正好,抓住个刺客。”
“这可稀罕了,让我看看。”
王骧笑着踱过来,心道昨日朝会才颁下谕令,这么快就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可扫了两眼,又不免皱眉:“这都能混进来,建春门那帮家伙莫不是大白天就喝多了?”
卫率笑着应和,王骧摆摆手刚走出两步,忽又转回身来,眯起眼仔细打量,试探问:“这位娘子可是随卢湛一道进来的?”
桃儿一愣,拼命点头。
另二人见状,对视一眼,一人陪笑问:“王功曹,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