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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299)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卢湛看得着急,挽起袖子说:“要不你让开,我直接把他衣服撕了。”

桃儿犹豫片刻:“算了,我在这儿守着吧。反正其他屋子也还没顾得上收拾,到处都挂着白灯笼,怪吓人的……”

默了会儿,桃儿见卢湛一直呆站在身后看着自己,问说:“卢公子不回去吗?”

卢湛这才回过神,低下头说:“我平时出来都住秦大哥那儿,他不在的话……不太方便。我就在外面凑合一下吧,明日与大人一道回城。”

“可外面不知怎么弄的,坏了两扇门关不严实……”

桃儿想了想:“你再等我一下。”

卢湛点点头。很快,桃儿又抱了一床被褥回来塞给他。

“前阵子估计下过雨,被褥受了潮也没人晒,这些还是我拿炭火盆烤干的,凑合先用着。”

难怪手裹在里头还有些热乎。

卢湛想了想,将被褥放回床边:“夜里凉,你搭着吧,我不怕冷的。”

裴晏哼了两下似是要吐,桃儿双手端起锦帕接着,等了好一会儿却又没声了。

她再回头,卢湛已经出去了。

裴晏醒来已近子时,油尽灯熄,溶溶月色映照床前。

外头鼾声如雷,桃儿却趴在他床边睡得香甜。

卢湛说他们辰时抵京,上山下山,来来回回地找了他一整天。

这是真累了。

裴晏将被褥搭在桃儿身上,又从衣橱里翻出狐裘,走到外面却见卢湛裹着被褥蜷在短塌上。

他不免皱眉,这小子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只知道顾自己。

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卢湛打了个喷嚏。裴晏还是将狐裘给他搭上,回身去架上找出江州舆图,在案前摊开。

指腹顺着山峦摩挲,最终落在原丰二字上。

他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有了别的情郎,春耕秋收,琴瑟和鸣,他在窗外看着。

昼夜轮转,她身子好了,有了一儿一女。待孩子能跑,男人就出门赶海。别家娘子来发牢骚,说衙门虽减了田赋,可差吏的孝敬银又涨了。

她晃了晃神,垂眸跟着骂说:“狗官呐,都该死。”

夜里起了风浪,她哄完孩子,坐到门边。他站在她身后,听她默默求念平安。

待风和日丽,外头传来好消息,孩子们嬉闹着跑去迎接。她展颜追了两步,临出门又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交。

凝望片刻,她朝他走来,眉眼含笑地向他伸出手,他便也伸出手。

指尖透过掌心,她穿过他胸口,将窗棂阖上。

她走向她的家人,他从梦里醒来。

秋风瑟瑟,身侧鼾声又起,正好掩住案前欷歔。

显阳殿外,内侍宫女分站两侧,躬身垂首,听着殿内沉重苦吟,各有各的主子,各怀各的心思。

怀王卸甲返京后,宫里头待了超过十年的,或明或暗,都被带至暗处问过话。一问当年刘昭仪难产,二问那个夭了的孩子。

天子近来时常梦魇,呓语中也总唤着已故昭仪的闺名。

静水之下,暗流涌动。

“调令一下,难免有些怨言。舅父便问,厉兵秣马不出征,把人都驻在中原腹地,是在等什么?这话无人敢应,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锦帕凉了,元琅重新浸过热水,捂在天子那已然萎缩发硬的那条腿上,指腹顺着肌理经络,略显吃力地揉摁。

说完正事,天子沉吟半晌,似已昏睡过去。烛火映在他颓然老去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元琅垂眸看了会儿,默默擦干净手,正要起身退下,天子忽又叫住他。

“郑照这揉穴按蹻的法子,我看比扎针好,摁的时候虽要痛些,但这两日感觉似也能走几步了。”

眼帘掀开一道缝,语调辨不出喜怒。

“你陪我去西园透透气。”

“陛下身子刚有起色,不宜受累,还是命人抬轿吧。”

天子摆手道:“拿根藜杖来就行,你我父子二人,换个地方说话,让他们都退远些。”

元琅思忖片刻,挽袖道:“那儿臣背陛下去西园。”

天子虚眼凝看,朗声笑着:“好啊,你且试试。”

元琅背身蹲下,将天子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身子往前一倾,提气起身,脚步晃了晃,倒也站稳了。

入西园,过灵池,月色皎然映着前路。

若无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些人,倒也像是一对寻常父子。

一路行至陵云台,登台就坐,元琅稍稍有些气喘,天子望着这张与梦中人有几分神似的脸,一时出了神,抬手擦去他额前细汗。

元琅受宠若惊,忙躬身:“不敢劳陛下。”

天子默了会儿,轻声道:“你许久没有叫过我阿爷了。”

元琅稍一怔,垂眸叫了声:“阿爷。”

“嗯。”

天子轻声应着,转头凭栏远眺。远处,东宫近卫与禁军分列两侧,一众内侍亦在台下候着。

元琅垂眸静候,天子默了许久才缓缓说:“昔日草场比试,刘舜输给我,他不服,庆功完便约我单独再比过。那天晚上也是这么明晃晃的月亮,我喝得半醉,竟没看出那是你阿娘着男装假冒的。”

他望向星河,看着那已弱不可见司命星。

“她骑术了得,准头也比刘舜更好,我险些就输给她了。可她耍赖,她眼看要输了,就用马鞭缠上我的脖子,想把我拽下马。”

元琅垂眸笑道:“像是阿娘会做的事。”

“是啊……但她到底是女子,反被我给拽下了马。刘舜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一喊,我才发现,地上躺着不动弹的是你阿娘。我下马去看她,她却突然朝我胯下踢了一脚,翻身就上马冲到了靶前,还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