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06)
山风里裹来暗香,他心下一惊,摸出三枚钱迅速起了一卦。
乾上巽下,卦曰,女壮,勿用取女。
玄元子一愣,犹豫片刻,还是撩起长袍抽出短刀,隐在树丛里蹑身往回走。
荒郊野岭,哪儿来的女郎?
他正盘算真要是女匪劫色,大不了就牺牲一下,怎么着也得把那两个福寿绵长能活到八十的小子给保住,一转弯,便见他们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中间。
玄元子心下一惊,赶忙冲了出去,左右探过鼻息,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一柄刀就冷冰冰地贴上了他的脖颈。
“道长果真菩萨心肠,没有扔下他们自个儿逃了。”
云英故作狞笑,另外两人被她逼着配合演戏,也板着脸做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玄元子转头看了她一眼,认出是方才最后几个求符的妇人之一。
“刚才就觉得你不对了,分明一身煞气,还好意思扮良民。”
“都这时候了,还满嘴鬼话。真要通天晓地,当时不就认出我了?”
玄元子冷哼道:“少废话,你想怎么样?”
云英弯腰凑近,温热的气口刮着耳垂,故意轻声道:“你不是会算吗?算算呀。”
玄元子咽了咽,梗着脖子垂死挣扎:“我……我是修道之人,你取财便是,莫要损了自己功德。”
云英品出话外之意,笑骂道:“满脑子苟且,我看你干脆改参欢喜禅吧。”
宋平看不下去,开口救了他。
“云娘,别逗他了。”
玄元子闻言一震,蹭地站起来,借着月色来回细看,想了半天,中气十足地骂了声:“操!”
云英倚着驴车笑了足有一刻钟才缓过来,宋平把那两个道童抬到树荫下:“只是一点迷香,很快就醒了。”
玄元子气鼓鼓地哼了声,云英忍不住又逗他:“他乡遇故人,我们也算有缘,你那些钱就当是买你这童子身,归我了。”
“凭什么!”
云英眼珠子一转,笑说:“我拿别的跟你换,保准你能赚上百倍千倍不止。”
玄元子将信将疑:“真要有这么好的事,你干嘛不自己赚?”
“你啊,就是良心太多了,舍不得在蚊子腿上剜精肉,累死累活才挣这么些,怕还不及你去李绪府上随口胡邹拿的消灾钱多。”
“是又如何,老子乐意!”
云英满意地撑起脸:“江州上下没有我不认识的官绅士族,你们扬州的,我也知道一些。人人府上都有不少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我告诉你,你用你这通天晓地的本事,多碾些油花出来,借花献佛。”
“庶民一穷二白,好处得看得见摸得着,才会一直信你这些鬼话。不像那些贵人,缺德事做得多,最怕鬼敲门。刀嘛,得往有肉的地方砍。”
云英拎起一包铜板掂了掂:“怎么样,你不亏吧?”
玄元子双眼放光,但又抹不开面,虚张声势地说:“我得先看看你这些消息有没有搞头。”
临近拂晓,云英口干舌燥地讲完,喝光水囊里最后几口,忍不住问:“你记得住吗?我们天亮就得回去了。”
玄元子神采奕奕,冷哼一声:“我字都认不全的时候,那些鬼画符一样符箓看一眼便能默出来,就这点儿东西,已入我周天,断不会忘。”
云英看了眼天色,随口抽问了几句,玄元子对答如流,她满意叹道:“朗儿要有你这般好使的脑子,我命都得长几年。”
玄元子白她一眼,闭目回想方才在观里给她判的手相。
“我看你的命够长了,就是不太顺遂,不日将有一劫。你把八字给我,我免费送你……”
云英打断他:“命数啊,我还是更信自己,你那些神神道道,我可不想听。”
玄元子难得见她闪躲,追问道:“既然不信,那便当耳旁风,听听又何妨?”
云英当没听见,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便去叫宋平准备启程。
寒风一吹,玄元子打了个哆嗦,忽又想起件事。
他追上去叫住宋朗:“你们在观里用的是假身份,起的卦不准,你那两张平安符得重新开光。”
宋朗本也说不上信,只是看在小东岛时,妙音也像别的娘子一样去问过卦,也不知道这厮说了什么,接连好几日,妙音都心情大好。
再加上陆三后来也与这厮称兄道弟,他纵是不信也恭敬。玄元子这般说,他立马掏出符递过去。
玄元子却看了眼云英,转眸道:“你既然不信便走远些,女人本就阴气重,煞着祖师爷,符就不灵了。”
云英冷笑说:“女人要是阴气重,你们这从女人裤裆里爬出来的家伙又打哪儿来的阳气?”
“我哪知道!反正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玄元子拧眉道,“你赶紧的,等太阳出来,过了时辰,又不一样了。”
云英凝看须臾,懒得争辩,哼了声便去了驴车那头。
人一走远,玄元子立刻低声问陆三怎么没跟着来,宋朗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好在宋平解了围。
“他另有任务,你找他有事?”
“我有京城来的好消息,他既没来,你转告他也成。”
宋平心下骤然一紧,顿悟他是故意支开云英:“什么消息?”
玄元子咧嘴笑了笑,低声将裴晏要入赘太尉府的事讲来,说让陆三放心,那脏东西既攀上高枝,往后定不会再回来膈应他了,降头也不必下了。
宋平赶紧回身,见云英正坐在车头闭目养神,这才低声问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确定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