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33)
刘舜体高身壮,他这匹马也比寻常的马要大些,若被这么甩下来,不死也要断两根骨头。
云英全身绷紧,咬牙死死穿攥着缰绳,下身颠簸磕在马鞍上,又疼又累,很快便没了气力。眼看要支撑不住了,她才不甘心地喊道:“你倒是快制住它!”
又一声哨响,马匹忽地静下来,转身徐徐往回走。
云英泄了劲趴在马背上,耷拉着脸看这死马走到萧绍面前,蹭了蹭他颈脖。
萧绍对着马笑了笑,转头就冷下脸:“你以为这样就逃得掉?”
“还是萧师傅厉害,连殿下的马都能听你的,西院那缸醋坛子该泼你身上才是。”云英累得不想动弹,趴着说,“没劲了,屁股也疼,你牵我回去。”
萧绍冷哼一声,牵起马往回走。
云英记着这被捉弄的仇,身子没劲,嘴不能闲着,专挑萧绍不爱听的荤话讲。
萧绍一如既往地不吭声。
过了会儿,她话到一半,忽地噤了声,歪着头死死盯着萧绍,只见他耳廓微动,眼珠子亦转向了她这边。
她笑着凑上去:“你还是在听的呀。”
话音刚落,身侧一道箭风擦过,萧绍翻身跃起,拔刀挡在她身前,劈下另外一支箭。
“你们这对狗男女,身手竟还不错!”
远处一道娇叱,云英直起身回望,长鞭如闪电般劈来。
她一手勒马,另只手臂主动绕上去,腰身蓄力,双腿一夹,胯下战马扬蹄直立,猛地一拉,那小娘子惨叫一声,摔下马跌了个狗啃屎。
萧绍回头睨她一眼:“果然是装的。”
云英轻哼一声,抬起左臂看了眼淤痕,朝地上那娘子努努嘴:“看看死了没。”
萧绍正要上前,那娘子已经咬牙爬起来,满脸怒气地骂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不等她问,萧绍竟开口回了两句。
云英微微侧目,那娘子冷哼一声,不屑作答,捡起鞭子便上马跑了。
萧绍追出去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有些顾忌,想了想,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抓起缰绳策马朝着另一边去。
云英默了会儿,回想那娘子说的应是北族话,看打扮观言行,不会是普通人。但年纪太小,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白姨死后,京中的贵人她便不认得了。
想了想,她仰头靠在萧绍身上。
“你相好啊?”
萧绍不说话,双腿一夹,策马疾驰。
云英直了直身,后脑勺贴紧他心脉,竟比寻常快了许多。
她觉出些不对,转眸试探说:“你是我师傅,也是陆三的贵人,若是你相好,我可以给她道个歉,西院的王妃可都没这福气。”
萧绍还是不作声。
云英侧过身子,瞥见他杀气腾腾的脸,周身的血顿朝头顶涌,她还是头一回见萧绍有情绪。
她有些懵地看向前方,忽地警觉道:“这好像不是回营的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狼·下
前两日下过雨,林间湿滑。
两个人乘一匹马,萧绍心又急,好几次险些栽倒,云英也闭好嘴没再招惹他。
不多时,萧绍在一棵巨榕前勒马停下。
云英下马跟过去,树干粗壮,看着少说也有几十年,树根下有个窝洞,里头铺着干草,不远处还有几只没吃干净的鼠尸……看着像是个刚下过崽的狼窝。
萧绍弓身伏地,像条狗一样从窝里嗅到窝外,越爬越远。
云英牵起马不紧不慢地跟着,没走多远,便见草丛里躺着一条黑狗,腰腹中了三箭,有一箭自后腿穿过了脊骨,身下还躺着一只小的。
虽也已经断了气,但尸身完好,只头颅下淌着一滩血,应是被摔死的。
云英凑上前看了看,拧眉嗤道:“一条狗都要射三箭,可惜了这金雕翎。”
萧绍没作声,忽地将她摁到地上,如拔毛一样把她外裳扒了下来,铺在地上将狗尸包好。
“要衣服说一声就是,又不是不给你。”
云英嗔道,萧绍手脚重,连中衣也撕开好大一条口。
“你的狗啊?”
“上马。”萧绍站起身。
“你等会儿。”
云英白了他一眼,没了束腰,骑上马乳肉松松垮垮地颠着疼,她脱下中衣绕着胸紧缠了几圈绑紧,这才坐到萧绍身后。
“进得了西郊,用得起金雕翎,那小娘子可不是寻常人。”云英唇角轻扬,双手环着他的腰,“你这狗啊,恐怕得白死了。”
“它不是狗,是狼。”
云英笑道:“认了主,跟了人,是狼是狗又有多少区别。你既跟了殿下,穿上衣服做了人,便要守人的规矩。人哪有那么好做……连殿下自己,也要守这些规矩。你以为这里是怀朔,任你杀了谁,都由他说了算么?”
萧绍没应声,只策马疾驰,连风里满是凛烈杀气。
云英贴在他后背上,默默数着耳畔传来的心脉。
过去北境战事若不急,年关时,萧绍便会来江州带她去陪侍几日。
有时在洛都,有时在回怀朔的半道上,末了再送她回去。
来回不走官道,时常会遇上劫道的,或官或匪,萧绍杀完人都会将他们的衣甲扒干净,扛进山林里。
有一回,对方埋伏了二三十人,尸身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白花花地肉山刚摞好,一群野狼就已经围了上来。
她举起了袖箭,萧绍却抬手拦住,朝那近乎半人高的头狼嚎了几声。
狼群让出一条道,他们就这么走了。
上马后,山林里此起彼伏地荡着狼啸。
那还是她头一回在萧绍脸上见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