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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351)

作者: 末雨 阅读记录

她举着团扇,挡住自己的脸。

“是不是这样?”

裴晏握住她的手,扇面染了血,映得她的脸也血肉模糊,同他梦里见过的那样。

扇面缓缓移开,她抱住他,眼底的水光在银辉下灿若繁星。

“我不是孤魂野鬼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蜉蝣

春夜里一场暴雨,洗去了沉疴烂痈。

紧接着洛都戒严十日,利刃将那些露出来的脓疮一并剜了个干净。许多人消失在夜里,更多的人匍匐在刀下。

太尉穆坚在最后一场春雨中病逝,新君亲自扶灵,十里相送。

待丧事办完,穆氏子侄搬离内城。爵位仍在,但兵权已尽数归入皇帝手中。

云开日出,万象始新。

朝野间刚唱了几日太平箫鼓,北境就传急报。柔然得知刘舜死讯,又闻冀州起事,想分一杯羹,一举撕毁先前约好的合议,举兵犯境。

不出半月,六镇已丢其三,过去十年死了多少人才守住的疆域如同一个笑话。

元琅颇是头疼。

南边山多,打仗因地制宜,许多四两拨千斤的战术都有机会施展,有时仅百余人的精兵也可打出奇袭。但北地广袤苦寒,没有捷径可走,需得万众齐心。

可他手中一时也挑拣不出谁有能耐代替刘舜。

初战若不能大捷,军心则更难聚拢。

三个月,殒了两名主将,战线一退再退,朝堂上难免也有了些风言风语。

先帝当年拖着病体都能亲自领兵将那些有反心的同胞兄弟斩尽杀绝,今上年轻,却只能假手于人。如今腹背受敌,又困于帐中无将,怎么看都像要步南朝皇帝的后尘。

无风不起浪,然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眼看柔然已直逼朔州边境,权衡再三,元琅只得封刘旭为征北将军,领三万精兵前往朔州,整合六镇残军,势必在入冬前夺回失地。

起行时,他还亲自出城相送,做足了戏以振军心。

刘旭刚入朔州,柔然军便退了。

但捷报传来还不到三天,一份檄文便连带着他按插在刘旭身边的中郎将的人头送上了大殿。

刘舜死而复生,更在檄文中直指他弑君夺位。

元琅这才看明白,先前北地来的所有军报都只是诱他分兵的饵,刘舜分明早与柔然勾连上了。

可为时已晚。

初雪来时,夏州失守。

两军于统万城鏖战月余,打了个两败俱伤,刘舜来使请和休战。

当初太祖南下,也是以大江为界先行议和,待粮草齐备又练好了水军,才撕毁和约,围守荆襄。

北地越冬缺粮,此时休战,无异于放虎归山。

可朝臣大多赞同议和,扬州江州也说连年水患,粮草本就不足,又要防着梁王趁乱反扑,最起码要等春苗种下再征兵调粮。

朝会散去,元琅独自在殿内坐了许久。

钟祺蹑身入内,递上拟好的议和书。

元琅翻看完,望着殿外银雪,良久才道:“安之近来如何?”

“前阵子染了风寒,薛太医去看过了,只是裴詹事忧思过重,好得慢。”

钟祺顿了顿。

叛军送来的议和书上除却粮银地,还要陛下交还那个女人。知晓裴府中不止关了一个人者寥寥,说明宫墙内外仍有许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那娘子倒是精神,整日换着法折腾那些值守的宗子军,还是裴詹事病了,她才消停下来。依臣看,她对裴詹事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若以裴詹事相挟,她或许会答应,而且……”

钟祺欲言又止,元琅则一直阴沉着脸。

“继续说。”

“臣觉得,她与昭仪娘娘颇有几分相似。”

元琅抿紧唇,他想起当初在陵云台上,先帝说,你看这下头,个个都低着头,心里却都盼着我死。

也想起阿娘说,这天底下,从来就只有刀俎和鱼肉,只要将所有的刀都握在手里,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怕你是个女人……他们也一样高呼万岁。

太祖驾崩,哀帝宣帝接连殒命,分明有蹊跷,但那些人照样跪在先帝脚下称臣。

先帝也死得蹊跷,但洛都的刀都在他手中,他们也就跪在了他脚边。

有朝一日兵临城下,他们也会去跪别人。

他坐在这里,方才明白先帝始终拒绝安之之请,既不是顾念裴玄仍居高位,也不在乎崔裴两家的脸面。先帝在乎的只有裴昭。因为只有裴昭是他的朋友,即便身陷囹圄,祸连妻儿,也不肯朝他人屈膝。

可安之却宁死也不愿再与他同路了。

那日他问,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

安之没有答,只祝他永享盛名。

“把人带来吧。”

元琅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想了想又说:“让薛彦之先开一副安神汤送过去。”

钟祺垂下眸:“臣明白。”

昏时,云英照常喂裴晏服过汤药,炭盆积灰烧不旺,她便端去庭中清灰。

再回来时裴晏已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脉象并无大碍,像是中了迷药。

云英略一思忖,走出小院,打开门,钟祺揣着狐皮手捂含笑看着她,俨然等候已久。

云英眉梢微挑:“常侍郎怎么空手而来?纵是地牢里的死囚,也该吃饱了才上路不是?”

“陛下要见你。”

云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钟祺又道:“放心,裴詹事醒之前,我会送娘子回来。”

银辉映雪,明如白昼,显阳殿内却只点了一盏灯。灯火昏黄幽暗,映在元琅脸上,半明半晦。

他曾经很想见一见这个女人。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令安之丢了魂失了智,要抛下一切去做个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