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58)
“捧场?”
陈氏点点头:“裴詹事在南郊的道观给人占筮。据说是薛太医讲郁证发之于心,光吃药也不行,得多出门走走,多与人说说话,桃儿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陈氏说着,忽地掩面而笑。
“但听说最开始卢都尉也跟着,你知道卢都尉那模样,他往那儿一站,谁还敢过去?裴詹事白坐了好几天,桃儿就不让他跟着了。我去的时候,他就在观门外的树下藏头露尾地躲着。”
“说起来,以前总听人说裴中书这个侄儿性情古怪,脾气也不好,我看也不尽然。他给我卜了一卦,就是我过去跟你说过的,前太史令给我卜的那卦。他倒是会捡好听的说,若不是那几句卦文我都听出茧子了,我可真要信了的。”
“不过他说完又有些挂不住脸,讲自己参的是野狐禅,让我听个乐子就好,还说什么……”
人强胜天,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能认命。
陈氏笑了笑:“倒是个善心人。”
“媱娘。”
秦攸握住她的手:“我听说你叔祖母近来身子不好,你自小与她亲近,你要不回幽州去看看?”
陈氏默了会儿,抿唇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攸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陈氏主动说:“你若是外头有人,就带回来,我也添个伴。”
“我没有。媱娘,我没有。”
秦攸抱住她,用力摇头,好似这样就能将心口堵着的那些污秽抹干净。
“你若没有,那我给你挑挑。”
陈氏贴在他胸口,双手环上腰,柔声说:“家世门楣,都是一嫁一娶垒起来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么下去总是耽误你了。难得你现在得陛下赏识,家里也不能一辈子都这么冷冷清清啊。连桃儿都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待来年卢都尉都抱上儿子了,你还是个独男。”
秦攸还是摇头,认真说:“宗子军宿卫就是无后的。”
“先前卢都尉任宿卫时,陛下不是已经将这规矩废了吗?”
秦攸默了会儿,说得艰涩:“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陈氏想了想,安慰道:“堂叔近来也老抱怨,说他举荐的族人,陛下有心压着。反倒那些寒门一个个借着军功平步青云,甚至连充军的流民,侥幸斩下了敌将的头,都赐了良籍,封了个什长。陛下一视同仁,你别想这么多了。”
秦攸叹了声,牵强附会地又劝了几句。陈氏泫然道:“那陛下现在也没有要你休妻,你就赶我回幽州。小住几个月还好,日子长了,也是会有闲话的。还不如你现下就休了我,我住庵堂去,好歹落个清静。”
说着说着,她便有些提不上气,秦攸赶紧打住话头,唤侍女去请郎中。
入夜,陈氏服了安神汤很快睡下,秦攸却望着横梁久久难眠。
他曾以为他是幸运的。
阎王门口转一圈没死成,冒名顶替有了身份,靠着一股不要命的拼劲得将军赏识,又娶到了心仪的夫人,如今又……
他是赝品,那人要的就是他这样永远威胁不到自己、随时可弃的赝品。
可前几日他才知道,守在裴府的宗子军虽撤回来了,但曹敦至今仍每日向钟祺汇报裴晏的行踪——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与什么人说过话……
裴晏尚且如此,教他这个赝品,如何能安心?
但这些都只能藏在心里,他是没有回头路的。
什么人强胜天,不过是说得好听,若不是仗着出身高门,又得贵人别样垂青,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
羽林军拿下洛水沿岸三郡后虽没再攻城,但三伏之后,整个夏州一滴雨都没有。
恶人贼人,天必祸之。
流言如寒风一般,无论穿得再严实,还是会漏几丝凉气进来,顺着脊骨往背心挠。
粮饷能撑到几时?将士们心里没底,却人人都看得见天。数十年一遇的大旱,不就是获罪于天吗?日子久了,就连统万城中也生了不少闲言碎语。
“西安州与夏州之间没有天险可防,武王精锐又远在凉州,仅盐池附近驻了两千余人,一月……不,最多半个月就能拿下。”
刘旭说完,见父王仍在迟疑,不免有些恼,语气更急了几分。
“武王既然迟迟不给回应,我们何需顾忌那么多?解了粮饷的燃眉之急才是要紧!”
“我再想想,你先出去。”
“阿爷!”
“出去。”
刘舜语调一沉,守在门边的萧绍就往前一步。
刘旭牙关紧咬,他过去不如元琅那病秧子,如今连这畜生也不如。早知如此,当初他便该一直待在洛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背脊顿时打了个颤。
走出正院,就见云英端着烧好的灸石款款而来。
两人擦肩而过,云英含笑道:“小将军脸色这么差,是筹粮不力,又惹殿下生气了?”
刘旭停下来阴冷地盯着她。
是了,还有这个贱人。父王本已厌弃,是萧绍把她养在狗房里。金明战败,父王病了一场,便让她趁虚而入,又再得意起来。
这二人分明有私,连这都看不出来,色令智昏这句话,他现在是真想原原本本地砸回去。
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父王到底是老了。
刘旭咽了咽,阴恻恻地说:“郢州城的旧账,我早晚会跟你算清楚的。”
云英轻蔑地勾起唇,刘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回头扫了一眼,笑意骤散,冷着脸进屋。
药浴泡得久了,身子起皱泛白,但盖不住灸石反复炽烫留下的痕迹。抹完药油,云英等了会儿,刘舜气息平稳,似是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