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360)
他把自己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拱手让给他,可这家伙居然让她被当个牲口一样地送走。
云英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去过洛都了?”
陆三撇着嘴应了声,阴阳怪气地不问自答:“好着呢,桃丫头整天大鱼大肉地伺候,差也不用当,还有明里暗里二十多个人保护。”
裴晏说朝廷不会真的休战,让他从益州绕道,还教了他几句北族话,说在凉州或许用得上。那些舆图也是裴晏画给他的,但他不想说。
门外,狼犬忽地停下来,仰起了头。
下一瞬,云英打开门,几乎是扑过去捂它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让它嚎出来半声。
陆三赶紧往外走:“我明日再来。”
云英拉住他,脸色凝下来,轻咬着唇,像小时候那般呢喃:“你又不听话。”
陆三有些恍惚。
宋九说,丫头长大了,有自己路要走,哪能一辈子都像小时候那样追着他们。
可只有天知道,他有多么不甘心。
一次又一次,明知是饵,他总还是要咬上去。
“这鬼地方我上哪儿给你弄海货!”
云英抿唇偷笑,双手牵着他:“鱼当然没有,我要的是土肉海参。江州有许多行商往北边运这干货的,你忘了?”
陆三拧起眉:“要这玩意做什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死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云英唇角微垂,神情渐渐端肃。
“这就是刘舜的砒霜。”
萧绍闻声赶回时,门窗紧闭,院外还有一滩血迹。
他破门而入,却见云英正敞衣抱着母狼玩耍,一旁的炭盆烧得火热。
“把门关上,冷死了。”
云英合拢衣衫,拧眉抱怨。
萧绍走上前,鼻尖贴着她脖颈往下嗅,又伸手在她胸口捻了一下,细揉还有些滑腻,是没冲干净的澡豆。
云英额角紧绷,她刚才抱过陆三,身上多少沾了些臭味,怕被萧绍闻出来,打水洗了洗。
但冬日里井水实在冷得刺骨……不会是没洗干净吧?
萧绍默了会儿,问:“大白天洗什么?”
“地窖里那几个人都死了多久了?你不嫌臭你就自己喂。”
云英淡定地招招手,狼犬凑上前来,让她接着扒开背毛抓虱子。
萧绍站着看了会儿:“那我给你活的,你自己杀,以后不要在外面吃。”
云英暗暗松了口气,债多不压身,她也不差这几笔了。
“知道了。”
下元日,刘旭领兵西进,穿过沙地,强攻惠安堡。
眼看又是一年严冬将至,将士们士气高涨,三日破城,不到一个月,义军便攻下了西安州。
此战大捷,刘旭一雪前耻,身边人马屁一拍便自作主张安排了驻防部署,又将西安州辖内所有郡县今岁刚收上来的新粮劫掠一空,悉数运回夏州。
回了统万城,光庆功便连醉三日。
刘旭一觉睡到正午,婉儿唤了几回都没见醒。直到萧绍破门,将他拖到井口一桶水从头浇到脚,拎去了正院。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涸泽而渔,尽绝生机,是败兵之举。攻难守易,若知道破了城会被杀光抢光,那往后每一座城都会拼到只剩最后一个人。”
门窗紧闭,白日点灯,火光在眼前格外扎眼。
刘旭酒本也只醒了一半,听见这些就烦。
“凉州有一万多精锐,武王若一心要夺回西安州,我们死守也是浪费,现下这样既能应急,也能振振军心。只要开春下了雨,夺回朔方三郡,休养个三五年,陇山关必破。”
刘舜冷冷看着他这个儿子,又想起了元琮。
“我的琅儿忍辱负重,有勇有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先帝未竟之业,他一定做得成!哪像你……刘舜,你又输给我了。”
默了会儿,刘舜问:“你劫回来的只有粮吗?”
刘旭一时噎住,回避道:“一切按旧俗。”
刘舜冷笑道:“才赢了一场,那些想复旧俗的耳边风就都吹过来了,到底谁给你出的这主意?”
这话说到了刘旭的痛处。
“在阿爷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听信小人,连个主意都拿不了的庸才。”
刘旭顿了顿,话一出口,多年的怨气顺着酒意往外冒。
“阿爷治军严,这不许那不许,将士们苦了这么多年本就不痛快,军中早有怨言,我不信阿爷听不见。现在好不容易大胜一场,让将士们尝些甜头有何不可?”
“若不是想复旧俗,若不是对元氏一直以来重南轻北的举措不满,这些人凭什么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随阿爷起事?”
“若要说军纪,阿爷为何不先去萧绍的院子里看看,他拿来喂他那只畜生的究竟是什么!”
刘舜额前青筋暴起,唇角抖颤。
他想站起来,却又无法站起来。
去岁强攻统万城,本就未愈的旧伤又遭重创。医官总说未来可期,但他心里很清楚,他现在就和元琮一样,心志仍坚,但这副皮囊已经回天无力。
刘旭仍在喋喋不休。
“阿爷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只是厚此薄彼!对我是,对阿娘也是!阿娘被你冷落了一辈子,到死都念着你,你没有一刻想起过她,却始终记得那个骑在她头上撒野的贱妇。她不就是有几分像……”
“你放肆!!”
刘舜怒喝一声,刘旭剩下那一半的酒也才醒了。
他知道萧绍肯定就在门外,咬牙低下头,僵持了一会儿,拱手道:“不打扰阿爷歇息。”
刘旭离开后,萧绍从屏风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