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59)
她顿了顿:“那杀手,便是当时在场的民夫之一,他左肩缺了一块,是在岸上拽绳子的。”
裴晏点点头,默了会儿,不见她继续,忍不住问道:“没了?”
“没啦。”
他一时语塞,顿感上当:“就这你还好意思卖关子?”
她笑了笑:“白送的消息,自然是缺斤少两的。”
见裴晏恼得头疼,直摁当阳,便又想了想,“当时没有细看,现在想起来,岸边上的好几个人脸上都盖着淤泥,刚好就遮住了黥面的疤。”
一楼堂前。
卢湛吃了一碗馎饨,两个角黍,又禁不住秦攸的劝,喝了几碗春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仰头看着楼上,“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天色渐晚,房内油灯亮着,隐约可见人影,看上去,倒也相安无事。
李环吃饱喝足,顺口接了句:“这才多久,你也忒看不起裴大人了。”
秦攸见他又要开黄腔,笑骂道:“换你的班去。”
李环也不计较,左右各拎了两壶酒出去。秦攸来时没想到会出这事,没带几个人,昨夜到现在,只能轮班守着。
卢湛不善饮酒,喝多了嘴就闲不住,又巴巴地看着楼上,嘟囔道:“大人和那女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秦攸又给他倒上一碗:“我看不像啊。”
卢湛摆摆手,秦攸劝了两句,他讪讪念叨着最后一碗,便又喝了三四碗,酒气都涌上了头,像被泡在热汤里。
秦攸与他又胡诌了几句,也望着楼上叹道,“裴大人此行,怕是另有任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
卢湛含糊道:“谁知道呢……不回也挺好的,回去也就吃喝好点,可闷着,你们来了,我也不愁了。”
秦攸笑道:“就知道吃。”
“那可不,叔父教我的,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说完趴在案桌上,蒙起了头,嘴里嘟嘟囔囔地,渐渐没了声。
秦攸转眸笑着,也不再多问,端起碗自顾自地喝起来。
人生在世,若只得二字,那自当得是门第。
当如裴晏那般,外祖高居司徒,叔父又任中书令,任其乖张孤僻,有何人敢说三道四,也无需汲汲营营。
一旁卢湛起了鼾声,他本是装醉,趴得久了,倒也真睡着了。
秦攸无奈起身扛起他,送入客房去。
旭日东升,红彤彤几道金光漏过窗棂映进来。
白天不开门,楼里众人各有各的忙活,唯陆三磨皮擦痒地左右转悠。
他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但前天云英回来时还是不让他跟着。
说到底,不就是怕他坏事吗?
刚才想溜着去,又被婉儿抓了正着,拽着他梨花带雨地哭,他就吃不消这个,只得回来等着,还被那门房小厮笑他又着女人的道。
“咱这儿的娘子,除了东家,就属婉儿最泼辣了,三爷若信她,那算是当了王八。”
陆三不以为意:“当就当了,我爱看。小娘子就该是这模样,像你们静儿那样,温柔娴静,娇滴滴地,多好。”
小厮不好意思地笑笑:“三爷若是闲,我陪你赌两把?”
陆三嫌道:“你个老千,我才不上当。”
“那我教三爷几招,以三爷的身手,保准往后不用东家拿钱去赎你。”
陆三直摇头,他就不爱算计。小时候跟狗抢,长大些跟人抢,想要什么,拳脚说话,直截了当,多好。
那宋九就爱算计,回回挨的揍都比他少些,奸猾得很。
小厮知他担心云英,又劝道:“三爷放心,我看那裴大人倒是少见的端方君子,东家肯定吃不了亏。”
陆三讪笑着出门透气。
他怕的就是这狗屁君子,那宋九郎就爱熊瞎子学绣花,装模作样地学那些人上人,她就喜欢。
当初也是宋九说想去京城见见世面,他们就跟着去,若非如此,如今又怎会这般身不由己。
他是跟狗长大的,直觉准得很,那裴晏,他看第一眼就讨厌。
等这事了了,他定要宰了那厮。
湖岸边吹了会儿风,道上一阵马蹄,陆三回身瞥了眼,便见卢湛送云英回来,两个人乘一匹马。
他拧着眉上前去,走近了才看清她那一身的伤。
卢湛刚想把人交给陆三好回府去补觉,谁知陆三只上前看了眼,啐了声掉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云英知他是要去找裴晏麻烦,赶紧唤了声,但陆三头也不回直往前冲,她赶紧碰了碰卢湛,“去把他押回来。”
卢湛一怔:“我?”
“少废话,赶紧去。”她使唤道,又不忘叮嘱,“下手轻些。”
卢湛犹豫了下,也怕她不高兴了回头又使坏,只得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过了会儿,两个人都鼻青脸肿地回来。
云英笑着道了声谢,拽着陆三的耳朵就往画舫里去。
陆三摔桌踹椅地进了房,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又抄起妆奁前的木盒狠狠地砸那铜镜。
“你给我消停些,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陆三脱口而出,细一想心里又不舒服,这去一趟沌阳回来,就成“他”了。
云英捡起地上的瓷瓶,打开来抹在咽喉的瘀伤处,隐去了堂审的部分,只与他说了那夜来刺客的事。
修堤就是清明前的事,那之后不到一个月,赵焕之便死在了她这儿。
“我猜……赵焕之的死,说不定就和这件事有关。”
云英思忖着,又拿出一方锦帕,“这上面的人你去抓着审一审,有些倒的确是顾珩常来往的,但有几个……似乎和他不是一路的,你让他们交代去了几次,有些什么人,以及……是谁介绍他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