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94)
城中做这买卖的掌柜都嫌晦气,暗门子人家又看不上,便让牙郎物色些男人不中用,急缺钱又容姿尚可的妇人。
可狡兔三窟,真正落脚的地方只有负责送人去的牙郎知道。
云英怕找错了人打草惊蛇,便说她先混进去,让他二人在暗处跟着,待她确认过身份,再打暗哨让卢湛进来擒人。
裴晏本不同意这孤身犯险的法子,但她坚持孙荡是伤了莹玉的祸首,可不能跑了,轮不着他同意。
他从来都拗不过她,只能由她去。
一行人趁着夜色穿街过巷,暑气如蒸笼,平添几分烦躁,无人发现身后远远地跟着两条尾巴。
皓月无风,树梢却闪过人影。
卢湛稍一伫足便被裴晏催着,只得嘟囔两句跟紧了些。
云英跟着牙郎进了城北一处别院的侧门。
进门便是一小片竹林,蜿蜒穿过青石小路,钻入一假山石,洞中拐了两道弯,又是一回廊。
“这位爷还挺风雅。”云英抿笑着探道。
牙郎瞪她一眼:“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小心钱没挣着,命给搭进去。”
“郎君在理,是我忘了规矩。”
云英欠身在廊柱上轻刮了道印,快步跟上进了湖心小筑。
屋内正中摆了方矮桌,桌上佳肴已吃得差不多,一魁梧汉子席地而坐,倚在凭几上,手里提着壶酒,直往嘴里灌,挽起的袖口露着龙鳞雕青。
云英瞥了眼被挤堆到墙边的淡墨屏风,书卷散落在地,更有两三册折了角垫在桌角下。
牙郎恭敬唤了声二爷,俯上去低语片刻,孙荡眯眼盯着云英,摆摆手让牙郎退下。
“江夏我也常去,倒是没见过你。”
“郎君这般阔绰的客人,来江夏都是去那凤楼了,哪轮得到我们呀。”
云英伸手勾起案前酒壶,倚坐下来,对着壶嘴含饮了一口,忿忿道:“谁让人家掌柜搭上了郢州城的贵人呢,狐假虎威,什么便宜都要占尽。”
说着给孙荡手中杯盏添满了,笑颜相迎。
孙荡将酒一饮而尽,冷哼道:“那里头的娘子也不过如此,三贞九烈的,真当自己是个良家子了。”
粗壮的左臂一把揽过她的腰,自上而下地捏了一把,“我看还不如你。”
云英垂眸娇笑,藏住眼底杀意,又斟上一杯,喂到嘴边,“郎君怎么称呼?”
搭在腰上的手猛地捏紧,骨节咔哒作响,云英牙关紧扣,面上笑作娇嗔地轻推了一下。
孙荡眸色冷冽,狞笑道:“待今晚伺候完再告诉你。”
“那可说定了。”
云英笑着为其斟酒,心下边骂边估算迷药发作的时辰。
杯盏刚碰到唇边,一胖一瘦两个脚夫打扮的男人进来,瘦的那个躬身刚说了句“陶大人”,孙荡拧眉瞪了他一眼,眼尾扫向云英这头,他连忙噤声。
云英拾趣地起身,指尖自孙荡下颌划过,“奴家去外边透透气,可别让人家等久了~”
孙荡使了个眼色,那精瘦汉子会意地带云英出去。
两人在外头兜了一圈,云英将人领至来时路过的假山石洞口。她腰一弯,怀里掉出方锦帕,弯腰捡起,锦帕里包着的黄铜小铃清脆作响。
“这是什么!”
“女儿家的贴身物什罢了,郎君这么紧张作甚?”
她说着,故意撩开些胸口衣襟,把锦帕放回去,面前这厮立刻面露淫光。身后人影闪现,一掌劈在了他后颈,闷哼一声倒了地。
“卢公子这回倒是机灵了。”
云英顺口夸了句,刚想问裴晏在哪儿,便见他阴沉着脸从假山石里出来。
她忍不住窃笑,将屋内情形简单交代了下,裴晏拧眉道:“陶大人?陶昉?”
云英撇撇嘴:“寻阳哪儿还有第二个陶大人?这别院的置景,书斋的物件,一看主人便是个附庸风雅还很有钱的人,只可惜现在鸠占鹊巢,他那些风雅,都垫了酒桌了。”
周昌嗣辛苦设计抓人,人原来就躲在顶头上司家的别院。
裴晏忍不住叹了声,虽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可以动手了?”
云英摇摇头:“湖那头的正堂似乎还有不少人,这个孙荡不是好相与的,最好是带活口走,卸了甲,他才会坐下来跟你好好谈。但他方才少喝了一杯,兴许得要再拖上一刻钟迷药才起效,你们耐心等会。”
裴晏拧着眉刚要开口,云英踢了卢湛一脚,让他把脚底这家伙绑块石头扔进湖里去,卢湛看了眼裴晏,骂骂咧咧地去墙根搬石头。
卢湛刚一走远,云英便探身堵住了裴晏的嘴,温热的小舌带着淡淡酒香,轻挠过齿颊。
她手捧在他耳后,指腹用力地捏了捏耳垂。眼瞅着卢湛寻到了称心的石头,刚一回身,她倏地推开裴晏,抿笑道:“老实等着。”
卢湛抱着石头跑回来,云英已经踏上回廊,绕了个圈,从书斋后头悄悄掀开一截窗缝,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云英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阖好窗,外屋说话声愈发激烈,似有争执。
孙荡怒拍桌案,陶昉立刻软声劝慰。她不免心下鄙夷,这老狐狸,惯会欺软怕硬了。
案桌上倾倒的酒杯一路滚到了内室门口,云英担心孙荡过来,左右张望,见床边有个半人高的柜子,便快步过去,轻轻开了门,却被一道刀光抵住了喉咙。
柜子里竟藏着个男人。
云英屏住气,细看这人唇色苍白,另只手紧捂着腰腹,似是受了伤失血过多。
外头孙荡脚步逼近,云英朝里头这人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拨开他手中匕首便挤了进去。门刚关好,孙荡便走到内室口捡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