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聘(114)
宋妄很快为她沉迷。
那年七夕,昏昏烛火下,她将随身带着的手帕,包着亲手做的香囊,赠给了他。
宋妄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她掌心。
随后,宋妄鼓起勇气,求了先帝赐婚的旨意。
次年,沈樱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
娶一个庶族女子为太子妃,是极难的事情。
自本朝初年,皇室便有与世族联姻的惯例,历代的太子妃、皇后无一不是出自高门大族。
是而,当宋妄提出要娶沈樱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玩笑,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谢太后甚至当众以此为笑料,说与京中众人听。
那时候,沈樱的处境极为艰难,京中女子,无论婚嫁与否,都将她看作一个笑话。
可谁都没想到,宋妄那般坚持。
为了娶她,在先帝宫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以命相胁,用尽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气。
最终,先帝成全了儿子的心愿。
烛光下,沈樱偏头看向谢渡:“这便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她说着,语气不由得有些怅然。
谢渡垂着眸子,静静看她半晌,慢慢问:“他这样待你,你不曾心动吗?”
十五岁的少女,走投无路,天地不应之时身份尊贵的皇太子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求娶她做太子妃。
她竟能毫无触动吗。
沈樱怔然,慢慢道:“那时年少,确实心动。”
怎么会不心动呢?
世间之人,没有天生的铁石心肠。
彼时,宋妄是救她于水火的英雄,是风波里可堪攀援的巨木,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那时,她真的希望,能和宋妄携手一生。
甚至在想,他这样待她,她会努力去爱他。
可事与愿违,宋妄也并非她想象中的样子。
沈樱意兴阑珊地勾唇:“可是,太后一心想给宋妄择个高门贵女为妻,对先帝赐下的这桩婚事极为不满,新婚头一日就命我去祠堂为已故孝慈皇后跪经半月。”
孝慈皇后乃先帝生母、宋妄祖母,晚辈为她跪经理所应当。
但新妇刚入宫半日,便叫她去祠堂跪经半月,天底下万万没有这样道理。再苛责的婆母,也做不出这样冷待新妇的举动。
此举,既是为难,更是羞辱。
几乎是明说新妇德行不修,新婚便被罚去祠堂。
更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对这位新婚的太子妃不满至极,甚至不愿意留下一丝一毫的颜面。
沈樱乃新妇,万事只有唯诺称是,断不可忤逆翁姑。
这种情形下,只能由宋妄去应对。
可那日,宋妄面对母亲的冷脸,求情的字一个也不敢说,几度张口,又咽了下去。
最终,只拿歉疚的眼神看着沈樱。
他一生的勇气,都用在了求先帝赐婚上。
除此之外,始终懦弱,始终胆怯。
若非先帝得知此荒谬之事,否决了太后的意见,恐怕从此往后,沈樱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
沈樱神态冷静至极:“从那时起,我就很清楚,宋妄不可依靠,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旁人再爱你,却都会有更重要的东西。
宋妄的深情,实则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渴望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便宁可失去一切。当他已得到了她,便不会为她的感受,去做出任何抗争。
沈樱面色平静,漆黑的眸子垂下,“后来种种,也证明了这些。”
宋妄为了种种考量掣肘,到底还是放弃了她,任由她成为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他们之间,起源于一个阴谋,一场求生,结局又如此惨烈。
她不爱宋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渡轻轻为她擦着头发,垂下了眼眸。
窗外的月亮移到中天,透过窗子洒下安静的清辉。
许久,他轻声道:“阿樱,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的人,并非个个都是宋妄,并非全都不可依靠。”
沈樱愣了一下,侧目看向他,眼神带着探究。
谢渡与她对视,声音清晰,字字句句钻入耳鼓:“至少,我不会为外物而抛下你。”
他的目光平静,坚定得不容置疑:“这世间有许多需要顾虑的东西,可那些都不及我的妻子。”
“我不敢说自己是永远不会倒下的高山,却能承诺,有我谢渡一日,便绝不会叫我的妻子落入难堪的境地。”
沈樱怔怔坐着。
她一头乌发已然半干,柔顺垂落在腰间,更显得眉目清澈茫然。
谢渡放下巾帕,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精致的眉眼,靠近了,轻声道:“阿樱……”
沈樱回眸,瞧见他眼神温柔又认真。
她心口蓦地一动,忽然想起在大慈恩寺相见那日。
那几乎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谢渡却已然在求娶她为妻。
他所说的诸多理由,她一个字都不信。凭谢渡的性情与本事,绝非那等为了利益牺牲自己婚姻的人。
可今日她突然想听一听,他真正的理由,为何要娶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妇。
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怎么也不敢当真。
沈樱闭了闭眼,睁开时坚定至极,他轻声问出口:“谢渡,我想问你,为何要娶我,我想听真心话。”
谢渡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定定看着她,半晌倏然一笑:“刚才阿樱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