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聘(89)
谢太后看着他,弯唇笑,蓦地话锋一转:“其实,就算姑姑不嘱咐,阿渡也一定能做好的。这几天连宫里都在传,阿渡是个爱民如子、忠君爱国的好官,姑姑听了很是欣慰。”
谢渡垂首。
绕来绕去,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想来,是听得外头流言甚广,见他声名鹊起,便坐不住了。
今日之举,是试探,更是警告。
谢渡苦笑,拱手道:“太后所说的传言,臣亦有所耳闻,却始终摸不着头脑,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因何而起。”
谢太后盯着他,慢慢道:“哦?明玄不知道吗?”
知道与否,都不能承认。
谢渡一口咬定:“若太后娘娘知道,还请明示,臣好去问问那人,为何将我与乌木沙编排在一起。”
谢太后道:“本宫不知道从何而起,只是觉得,这桩桩件件都与事实相符,想来是局中人所传,所以问一问,没想到明玄也不知道。”
谢渡略一思索,抬眸:“太后的意思是说,这流言可能是乌木沙所传?”
谢太后一愣。
谢渡言之凿凿:“定是乌木沙无疑了。外头这桩流言,从乌木沙梦神说起,字字句句都在为他乌木沙造势,定是他借力打力,故意为之。”
谢太后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谢渡:“明玄当真如此以为?”
“若非如此,”谢渡顿了顿,与她对视,神色间毫无异常,“太后以为,是谁所为?”
谢太后骤然大笑:“本宫没有以为,也不在意。”她望着谢渡,语气越发温柔和善,“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何必追根究底,总归对我大齐而言,并非坏事,不是吗?”
谢渡道:“太后高瞻远瞩。”
谢太后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抬手拍了拍谢渡的肩膀:“对明玄而言,更是好事,姑姑很高兴。这下子,你去豫州做官,定能更加如鱼得水。”
谢渡弯唇:“姑姑一腔慈爱之心,明玄甚为感念。”
一缕阳光,从菱格窗透进来,照在大理石的地砖上,灿烂辉煌。
谢太后盯着谢渡的眼睛,笑得真诚:“做姑姑的,哪有不疼爱侄儿的。你明日便要出发,姑姑为你准备临别之礼。”
她拍了拍手。
侍女碰着托盘进屋,在二人跟前站定,莺声软语:“太后娘娘。”
谢太后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拿起上头的东西,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谢渡。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明玄乃人人赞颂的世家君子,有孤松玉露之风,这块玉正合明玄气度。”
谢渡面色不变,双手接过,“臣谢过太后娘娘。”
“好了,天色不早,你先回家吧。”谢太后笑了笑,“好好陪陪你父母,本宫就不霸着你了。”
“臣告退。”谢渡恭恭敬敬。
他退出宫门。
谢太后脸色遽然一变,森冷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侄儿,年岁越大,越发滴水不漏。
她以玉比喻他,让他谨记“孤松玉露”的君子之风。
是为提醒他,她已知流言乃他所为。更是警告他,做好君子,切莫妄想其他。
谢渡听得明白清楚,却能不露任何异色。
养起功夫,不像二十岁,倒不输他的父亲。
果真不容小觑。
一侧屏风后,走出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萧兰引紧紧蹙着眉头,扶谢太后坐下,“太后娘娘,您信他的话吗?”
“不信。”谢太后淡淡道,“他嘴里吐出来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您为何轻易放走他?”
“凭什么不放他?”谢太后眉目冷淡,瞥她一眼,“纵然人人都知道这流言是谢家和谢渡所传,但谁能拿出证据?没有证据,谁敢和他们撕破脸?”
萧兰引不服:“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谢太后端起手边茶盏,不紧不慢道:“别说没有证据,就算真的能够拿出证据,又能如何?”
“臣妾不懂。”
“与乌木沙谈判,是本宫和陛下交给他的任务,他做的这样好,超额完成了任务,本宫能问罪于他吗?只怕还要嘉奖他。”
萧兰引抿唇:“可是,他与乌木沙勾结,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谢太后叹了口气,摇头道:“天真!不过区区三万斤棉花,又不是军火武器,如何称得上通敌叛国?按照你这个说法,那在边境做生意的商队、百姓,个个都是通敌叛国不成?朝廷从未禁止过与羌国互市,他此举合情合理。”
萧兰引道:“那便放任不管吗?”
谢太后摇了摇头:“日后再说吧。”
却也心知肚明,除非她与宋妄的权力成长到彻底不需要忌惮谢家、忌惮世家的时候,否则纵然再过十年二十年,她的不满,也只能全都咽进肚子里。
又一轮日升月落,便是四月初二。
晴光灿烂的早晨,谢渡沈樱二人辞别父母亲朋,登上了远行的马车。
一行六辆马车行至城外十里亭时,被人拦下。
望着远处熟悉的背影,沈樱揉了揉额角,拍拍谢渡,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宋妄等在那里,遥遥望来,眼里只有沈樱一人,将谢渡忽视了个彻底。
近了,他眼圈顿时泛起了红,嗓音喑哑:“阿樱。”
沈樱在他三步外停下,行礼:“陛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