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银(38)
春山融雪,剔透冰寒。
让我没办法不难过。
沈念璋见我来,却笑着朝我招手,给我展示他新做的花灯。
又快到一年中元节了,好久以前沈念璋说要带我去放河灯祭奠先人,转头我就被别人绑了去,那盏花灯被别人踩扁,最终一直都没放成。
我鼻子有点酸,忍着泪意笑着说那就回临城去放吧。
一辆马车飞速疾驰赶回了临城,正好赶上中元节,许久没回来过,临城有了些许陌生,沈家的旧宅还在,只是早已荒废,穿过热闹的人群街巷,隔了十数年,我们两个终于走到了岐水岸边。
放下了河灯,看着它们悠悠漂浮远去,沈念璋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他对临城非常熟悉。
这是一处安静的湖泊,当初他好像就是在这附近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沈念璋找来一叶小舟,带着我划到了湖中心。
点一盏灯在船头,拍开两坛杏子酒对酌。
微醉时,沈念璋轻声说,「阿银,你看!」
原本漆黑一片的静湖,远处零星漂来几盏花灯。
接着是几十盏。
数百盏。
无数盏。
……
这湖是河的下游,沿途城池里百姓们放下的河灯,慢慢都漂到了湖面上,星星点点,汇聚成灿烂的光芒。
今夜月色极好,万里无云,星河漫天。
皎月,星河,与满世界的花灯。
极致浪漫,璀璨又辉煌。
沈念璋说,「阿银,我会一直怀念这一天的。」
接着我醉倒过去。
醒来时,人还在孤舟上,灯火已灭,清晨露寒。
只有我一个人,沈念璋不见踪影。
等划到岸边,立在岸上等候的侍从呈上来一个小盒子,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截遗骨。
我一眨眼,落了一滴泪珠在上面。
之前我对张娇娇说过,若我死去,就把我烧了,留一截遗骨放在那个匣子里埋葬作衣冠冢。
我那装着一堆破烂的小匣子,最终没有装上我的遗骨,却是装进了沈念璋的
我让张娇娇把我烧掉,是因为,自觉手上沾了太多杀孽,罪大恶极。
沈念璋,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了。
他帮我承担了太多脏活累活。
真是一遍又一遍地见证死亡。
沈念璋从幼时聪慧乖巧的小少爷,变成少年时不学无术的纨绔,后来又变成运筹帷幄国士无双的贵公子,然后是苍白孱弱的病美人,最后变成了一截遗骨。
我其实很伤心。
很想坐在那叶小舟上发呆,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去想,坐一天一夜。
但我仍然不分昼夜地赶回了帝都,庆典即将举行。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我前行的脚步。
第55章
万人空巷的典礼,庆祝新王朝的诞生。
我穿着厚重的龙袍,朝着祭告天地神明的祭台拾级而上。
路过无数注视着我的人。
李二牛满脸欣慰看着我,张娇娇大不敬地朝我吹口哨,丞相恭敬地安静立着,霜云在角落偷偷地哭,莺娘晒得黝黑回来看我,沈学昌老态龙钟拄着拐杖朝我点头,群臣百姓都在目视着我。
我抬脚,一步一步向前。
脑海里浮现起诸多旧事。
承平元年,召国新立了幼帝,改新年号,重新恢复了科考。
也是那一年,大水饥荒,我爹为了凑进京赶考的盘缠,把我和我娘打包卖给了货郎做菜人。
我火烧青楼,抢来了第一笔银钱。
身上的冕服擦过台阶,发出细响,我走上了第一个玉阶。
承平三年,我与李二牛落草为寇两年,拿下了横崖寨。
承平五年,我在临城蛰伏布局,蓄力拿下卫城,当年冬建立了雍国。
已经走到台阶中间,我继续向前。
承平八年,艰苦鏖战,远交近攻,吞并了梁国。
帝王的冠冕,随着走动,珠帘晃得当啷响。
承平十四年,我遭人背叛,命悬一线,和沈念璋两人互相带着对方逃命。
同年,我吞并燕聂两国称帝。
走到了玉阶的尽头,祭台上是祭祀的猪牛羊。
我点香烛祭告天地神明,保佑风调雨顺,社稷丰饶。
如今,是承平十八年了。
我终于平定了天下。
我对着天地神明宣告,「改年号,临安。」
临安元年,帝大赦天下。
从此战火消弭,市民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开启了一轮新的盛世。
历史会记住我的名字:
楚听银。
番外——沈念璋
沈念璋总是觉得有些好笑。
旧时他的二姐喜欢看话本子,里面有许多关于爱情的故事,别人家的男女主角初见都是那么美好,不是他在她卑微疾苦之时,伸出援手,赐给她一颗救命的馒头,就是她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们的相遇呢?那会儿阿银在干什么?
哦。
她在杀人,放火,越狱,钻狗洞爬行。
还顺手抢走了他最爱吃的烧鸡。
而他呢,一头炸起来的乱发,焦黑的胖脸,破烂的衣裳,模样滑稽。
第一次相遇。
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做烧鸡的大厨还被她吓跑了,连夜搬家,从此再不见踪影。
沈念璋恨得咬牙切齿。
他会永远憎恨她,永远!
可是当他被绑票到土匪寨,再次看到小姑娘时,咬牙切齿好几年,最终出口的却是毫无杀伤力的一句,「我讨厌你。」
可惜阿银并不觉得他的讨厌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非常无情地,扔给他饼和刀就走了,压根不与他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