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见月(60)+番外
他还记得?
是我说的没错,但唯独这件事,我无法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父亲一生清廉爱民,而他最宠爱的女儿,却是个随意剥夺他人性命的魔头,这何其可笑?
思绪飘忽间,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忘月。”
我回神,只听得桑瑱柔声道:“容貌可怖,嗜血成性,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你,真实的我们,不是外人轻飘飘几句话便可以评判的。”
我若有所思:“其实你也是在说自己,你今天没有带帷帽。”
“是啊,传闻中我也相貌丑陋,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很般配。你看,我们是不是天定的良缘?”
我:“……”
原本沉甸甸的心情,被这句不正经的话一搅,顿时好了不少。
谁能想到,表面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说起情话来竟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时无言,我抽出手,用力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拧:“为何会有毁容的传闻?为何在自己家中你也要佩戴帷帽?”
“嘶~轻点。”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却带着几分宠溺:“全告诉你。”
“我和桑桑是双生子,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头:“嗯。”
“桑桑那丫头,从小就是混世魔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赶鸡撵狗……就没有她不敢干的,方圆几里的小孩都怕她。”
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少年,此刻竟也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日,她非要拉我去骑马,我明明不会,却拗不过小哭包一再央求,便同她一起偷偷溜出了家门。”
“后来,马儿中途受惊,我被甩了出去,正好撞到了路旁锋利的石堆上,于是,我便破相了。”
我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之前在小木屋时,他那样紧张我脸上的伤,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那时我才七八岁,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脸上伤口一好便兴冲冲地去找往日玩伴儿,谁知那些孩子一见到我,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孩童嘛,与成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天真,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很快我便多了许多新外号,比如什么‘丑八怪’、‘丑夜叉’……总之,都不是些好称呼。”
桑瑱自嘲一笑,语气竟是少有的落寞。
“当时我被母亲拘在府中不许出门,那次是偷偷溜出去的,众目睽睽之下闹上这么一出,之后整个扬城便都知道——医圣的儿子破相了。”
“所谓传闻,其实一切都是真的。”
第36章 误会解开,重归旧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 仿佛一个局外人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却能感同身受,接收过恶意的人,对恶意总会敏感许多。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安慰道:“不是这样的, 他们没有权利因为外表否定你。”
“是啊,不是这样的,但年幼的我并不明白。”
他将脸埋在我肩头,“那日我哭着回家, 不懂从前要好的伙伴为何会突然对我避而不及,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桑瑱真的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吗?”
“我娘抱着我嚎啕大哭,说——瑱儿才不是什么丑八怪,我信了她,可我很快便发现,她其实是在骗我。因为我所到之处,永远伴随着旁人异样的眼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很难形容,硬要比喻的话, 就好像被人剥去衣衫,丢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高高在上地审视你、怜悯你,而你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忘月, 你可曾……被人同情过?”
“桑瑱,都过去了。”我拍着他的脊背, 只觉得内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是啊,都过去了。”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停顿片刻后,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后来日子久了,我也便慢慢习惯了。再之后为了不引人注目, 我便一直佩戴帷帽。”
“那你的脸,是何时恢复的?”我问。
“四年前。这些年父亲为了医好我的脸,可谓煞费苦心,可我实在是伤得太重,寻常方法都试遍了,依旧不见起色。父亲无法,无奈之下只能外出问药。他走遍大江南北,塞外番邦,终于在古斯国寻得一味奇药——圣蜗,这才让我的容貌得以恢复。”
“十六岁时,我脸上的疤痕终于全部消失了,可在熟人面前佩戴帷帽的习惯却再也改不过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不对?明明容貌已经恢复,可有时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丑八怪。”
“不是的!”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想到自己。
即使过去很多年,午夜梦回时,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是莲寿寺中那个无依无靠、不被人喜欢的孤女。
这些天来第一次,我主动抱紧了他:“这不是你的错,对于年幼的孩童来说,那些恶意便是天大的事。”
桑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平复心绪:“嗯,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没有了。
“连清是我在外游历用的名字,取母亲与父亲名讳中各一字。这些年我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在外云游,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
“不用解释了。”将他推开,我佯装镇定:“我都明白。”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其实和桑瑱是连清还是“灵医妙手”,并无本质关系。
究其根本,是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是我被“黑衣罗刹”的名声所累,不敢直面真实的自我,更不敢正视自己内心长久以来的恐惧与不安。
问题皆在我。
“呼。”他闻言,如释重负舒了口气:“总算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