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见月(64)+番外
桑桑闻言,顾不得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含糊地打断:“阿兄的蘸酱好是好,但一百倍太夸张了吧?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哦。”
被妹妹故意拆台,少年脸上一红,轻咳两声:“吃你的。”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我又没说错,你说得那样夸张,万一忘月觉得不好吃怎么办?”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阿兄你说比外面的好吃一点,姑娘家觉得味道不错,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但你话说得太满,人家满怀希望地尝试,若是结果不尽人意,到时候多难堪呀。”
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桑瑱又好气又好笑:“哪有那么夸张,这般伶牙利齿,以后嫁人了,你夫君可有苦头吃喽。”
桑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听到“夫君”两字,脸腾地一下脸了。
“我才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不嫁人别人论起我来,好歹是那个医术卓绝的‘灵医圣手’,嫁了人,我只会被称为谁谁谁的夫人,明明我什么都没变,嫁个人却连自己的姓名也丢了!”
“好好好。”见妹妹是真生气了,桑瑱连忙打住话头。
“我们桑桑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一辈子在家也没关系,我这个做兄长的,努力挣钱养你。”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哼!谁要你养?我又不是养不起自己。”桑桑用力咬了一口烤肉,明明眼中满是惊艳,却故意板着脸佯装生气。
“忘月,你说是不是?我们俩赚得银子可比阿兄多多了。”她突然转头看向我。
“嗯?”
我全程都在专心听这兄妹二人斗嘴,正感念这温馨快乐的家庭氛围时,被这么一问,有片刻失神。
这句看似无心之言,细细想来,其实包含两层意思。
一是默认我和桑瑱的关系,将我视为一家人;二是没有丝毫避讳,认可了我的杀手身份。
我原以为,像杀手这种拿不上台面的营生,应该人人避之不及,但桑家人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想到前两日,桑桑得知我就是“黑衣罗刹”时,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震惊与艳羡。
她当时说:“你竟然是大俞最厉害的杀手!太酷太厉害了!”
我以为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礼貌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天她不假思索地将我和她拉进同一阵营,我才猛然惊觉,这不只是说说而已。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意并为之自卑忧虑的东西,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乎。
喜欢我的桑瑱不在乎,就连刚认识不久的桑桑也不在乎。
那我这些年,究竟在纠结什么?
前十几年为复仇而活,仇人身死,信念坍塌,之后一直浑浑噩噩,自我厌弃,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自以为这些年的生活苍白贫瘠,黯淡无光,却不曾想,有人在这苍白贫瘠人生中,窥探出了不一样的光亮。
我轻叹一声,端起酒盏,向兄妹二人举杯:“桑桑说的没错,桑瑱,你日后若是不想出诊,我们赚得酬金也够了。”
“就是就是!”将上好的罗浮春一饮而尽,桑桑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叹道:“好酒好肉,痛快!”
桑瑱嘴角微扬,笑着打趣:“如此说来,那在下以后的生活,可就全仰仗二位了。”
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屋内,暖意融融,跳跃的火光照红了大家的脸。
我夹起一块热乎乎的烤肉,轻轻一咬,只觉外层香脆可口,内里柔软多汁,美味至极。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过去。
桑瑱见还剩不少鹿肉,吩咐众人拿去炙烤,分给了府中仆从。
罗浮春也不愧是扬城数一数二的美酒,味甘性烈,后劲十足。
我和桑瑱酒量尚可,加上我身上有伤,浅尝辄止,倒是没什么事。
但桑桑酒量不行,偏偏又不听劝,没几杯下肚便已醉眼迷蒙。
被丫鬟扶着回房时,她还拉着我的手,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要拜师学武,要不是被她兄长拦着,小姑娘差点就直接跪下磕头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大俞国年关就到了。
桑宅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这还是我离开莲寿寺后,第一次和除来福以外的人过年。
桑瑱桑桑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总是变着法儿逗我开心,除夕年夜饭几乎大半都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
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望着兄妹二人脸上真挚的笑容,我努力抑制内心汹涌的情感。
桑瑱曾说——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和事,让我觉得这人间没那么糟。
扪心自问,我遇到了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被人真心以待,被人如此珍视,怎会有人不爱这温暖繁华的人间?
正月初一,大俞百姓走亲访友的日子。
往年都是桑桑出去拜年,桑瑱留在家中待客。
今年许是我来了,桑桑也想偷回懒,便怂恿兄长出去,自己则留在家中陪我说话。
虽不用出门,但因“第一医道世家”的名声,江湖上前来拜年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后,绕是精力旺盛如桑桑,也累得瘫倒在贵妃榻上。
偌大的堂屋,此刻就剩下我和她两人,我盯着早上收到的红布锦囊,思绪纷飞。
“忘月,是不是觉得阿兄给的彩头太少,不足以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许是我一直保持这个动作,桑桑突然开口。
她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等他回来,我就帮你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