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韫天机(52)
李行韫没有回答,他的神色依旧一如既往。
就在昭澜以为是自己会错意时,耳畔响起李行韫欲言又止的声音。
他第一次没有称自己为孤:“我的阿父......”
却不知为何只说了四字便又顿住。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可这一次昭澜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音。
但却听见他一声嘲讽意味的嗤笑,笑中夹带着淡淡苦涩:“是个,可笑之人。”
他饮了一口酒,再无后话。
话虽如此,昭澜却注意到他今夜所饮之酒格外得多。
后半夜,昭澜和瑞福一道将半醉阖眼的李行韫搀扶到马车之上。
将李行韫安稳地送到榻上过后,瑞福识相地退出了马车。
昭澜给榻上那高大挺拔的男人盖好了被衾,又瞧见他眉头紧锁,看起来难受得紧,她便费起劲给他喂了杯热水。
事毕,昭澜坐在榻前欣赏了一会李行韫的睡颜,他实在难得有这般不令人讨厌的时候。
忽地又想起适才李行韫的反常,昭澜轻叹了口气。
他和燕旻倒是有些相像之处。
总是喜欢将脆弱藏到内心深处不敢让人瞧见,以为这般便能告诉自己已然足够强大到不在意这些。
可偏,藏得越深说明越放不下。
不同的是,李行韫身上所藏的秘密,好似要比燕旻要多得些。
“如若能遇到一个愿意坦诚相言的人,便也能减轻些苦楚。”
昭澜轻声念叨,喃喃自语。
如若他与燕旻之死没有关系,昭澜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但前提是,他同燕旻之死没有关系。
昭澜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马车内。
殊不知,现下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的马车之内,一双眼睫微微闪动。
“瑞福管家。”昭澜四处探寻,终于瞧见了依靠在不远之处的一棵树下正与芮儿有一句没一句搭着的瑞福。
“娘子安,”瑞福俯身作揖行了一礼,当即意会,低眉顺眼道,“娘子可是有什么要问奴才的。”
昭澜斟酌着开口:“虽说此事我不该问你,可郎君似是不愿提起。”
“思来想去,我便想来问问管家。”
“郎君的父亲是如何故去的?”
瑞福一听原是如此,叹了口气:“此事倒是并非禁忌之谈,只是这些年过去了,郎君只字不提,可瑞福瞧着,郎君心中的伤痛仍旧并未消减半分。”
建安王李祥谦,是彼时乾元帝李绛成第四子,二十岁成人之礼时陛下便封其建安之号,赐予淮州之地。
皇子被赐了名号和封地,就该启程离京。
而彼时建安王妃正逢临盆之际,考量到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在途中生产恐多有不变,先帝故而多宽限了些时日令其滞留京都。
建安王本以不过是在京都诞下婴孩,再修整把个月便启程离京。
不料却遭人陷害,京中屡有传言流出建安王面上因其妻而留京,实则暗藏不轨之心。
生性多疑的明程帝虽并未全然盲信,可到底心里还是埋下了种子,当即便下令遣建安王一行人即刻离京,并留其刚出生的稚子李行韫于皇宫之中养育。
建安王妃,本是将军府的女娘,身子康健,脉象有力,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此后每逢寒冷之季,总会腹痛难忍,咳嗽不止。
而直至明程二十一年,李行韫十一岁时因灵犀湖之事被遣京才得以回了淮州建安王府。
“先主待人谦和良善,不知是惹了谁不快,竟要这般加害构陷。”
瑞福提及此处,面上隐有愤色,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稍有缓和,顿了顿又继续道。
“好在郎君回来了。虽前十一年郎君都不在府中,可郎君回了淮州只不过短暂一月,便得以建安王府上下所有人之欢喜。”
“先主与夫人也比前些年岁难得多了些笑容。”
“建安王府也总算有一段不再日日沉闷的时光。”
不知何时,三人已然默契地席地而坐,真不知是跟谁学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瑞福再次摇头轻叹。
“先主有仁怀之心,不愿以恶视人,也不愿参与夺嫡之事,是以一直守在淮州境内未曾生过旁的异心,只满心为着淮州子民能够安居乐业而劳神费力。”
“可京都下来的一纸诏令,却将这一切的平静美好全然打破,也推翻了先主多年来为淮州所做的一切。”
“他们说先主通敌叛国,是死罪,当诛。”
“甚至为昭显先帝仁慈之心,美其名曰只诛先主一人。”
“郎君不服,便生了谋逆反抗之心,先主明面上答应着,却只留下一封血书,毅然而赴死。”
说是血书,却只有寥寥几字。
吾愿以死明鉴忠国之心,只求淮州安宁。
“先主先行赴死所求不过一个淮州百姓不受苦难。”
“可却连如此都未能如愿。”
京都派遣惊羽骑暗中到了淮州,势必要将建安余党如数剿灭。
惊羽骑并不论是否所捉百姓是否当真与建安王府有所牵连,如此便将淮州中的男丁抓得大差不差,一并羁押在牢狱之中,搅得淮州城鸡犬不宁。
淮州的天终究还是变了。
建安王的死到此处便显得无足轻重。
“郎君起初仍旧恪守先主死前遗言,不愿挑起争端,只护住夫人还有建安王府的其余之人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