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打工指南(81)
程西西放下手里的耳机,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拿起了那顶帽子,把它放到旁边。看着有些无措的李行宇,尽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你不用担心。阳生就这样,过段时间他气消了就好了。”
李行宇讷讷地点点头,憋了半天才道:“阳生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程西西颔首,但眉头仍然紧皱着,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像是喃喃地重复道:“我知道。”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极了,陆何散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但也无从开口。他从上一次开会马阳生没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彼时程西西还说“哄哄就好了”,但现在,两人已然是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果然和爱情有关的一切都很难。
陆何散垂下眼睫,想起自己和许原言那若即若离,似分似合的感情,更觉得人生的路难走又荒谬。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他们总是要像西天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各种外界的磨难都经历了一遍还不算完,怕就怕千辛万苦之后,两个人反而有了矛盾和摩擦,最终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我不是没和他谈过,但我们之间……已经有太多不可调和的问题和矛盾了。”程西西转头,神色痛苦,声音淡淡:“他想要自由,我给不了。”
程西西家里多拘束,尤其是她的父亲,对程西西要求很严格。
程西西倒不是唯父命是从,她向来敢于争取。她因为马阳生和父亲争执过很多次,摔门而出过很多次,可她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导火索竟然是这个工作室。
程西西一边和家里呕气的同时一边想证明自己,所以才坚定不移地想把这个工作室做好。马阳生开始自然是支持的,但他渐渐随着工作室变得憔悴。累一点也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自己爱的人也在这里,也在为之奋斗,这叫“共苦”,为的是日后的“同甘”。
所以马阳生没有和程西西说过一次自己掏干身体去画画,不停地想不停地设计让他灵感枯竭;也没有说自己因为巨大工作压力复发的抑郁症。他沉默地跟在程西西身后,希望成为程西西最坚实的后盾,能以自己的力量守护她,能成为程西西的唯一。
但程西西不知道。
程西西只知道马阳生每次都是整个项目组里进度最慢的,只知道马阳生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马阳生每次被难过的情绪吞噬时,程西西都忙着游戏而没有陪在他身边。
马阳生的敏感一次又一次的复发,他看见程西西同别人讲话心里总要猜疑。他厌弃、痛恨自己,连带着也这么先入为主地揣度起程西西来,他一边骗自己说程西西爱自己,一边又无时无刻地受着程西西的冷落。
他发脾气是小性子,是不知道识大体顾大局。得到的答复是“一切要以工作室为紧”,是程西西的漠不关心。他三番五次地受到程西西父亲的电话,邀约,质疑。他终于忍无可忍,崩溃至极。
他在过年的时候卡着点问程西西,我们还能有新的一年吗?
程西西过了一个小时,两小时……五个小时,一直到消息都冷掉了,才敷衍地回了一句“我爱你”。
她忙着和陆何散讨论上线的事情,没有给马阳生打电话,没有给马阳生发信息,更不知道马阳生那天还一个人在医院里挂着吊瓶。只知道自己忙完一天,打开手机,看见那条“分手吧”的消息。
她不明所以地又打电话过去,以为马阳生在闹脾气想哄他。但马阳生没有接,他只是拔掉了吊瓶上针的插头自己在路边抽烟。
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烟灰在面前落了一层,他吃再多抗抑郁的药物都觉得难过。
这个迟来的电话不是解药,而是痛苦的催化剂。苍白无味的解释马阳生已经听了太多次了,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趣。
他没有去工作室开的会议,把自己的股份全部扔给了程西西。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不在乎钱,不在乎名分,他可以一辈子免费给程西西打工,只要那人一句把拱手把心都掏出去。
他爱的偏执,爱的痛苦。他越是用力地去抓,就越是什么也抓不住。奋力到最后抓得一手的鲜血淋漓,只好回过头来承认自己有病。
他现在画不出画,没有了家。入不敷出的情况下他花掉了先前所有的积蓄,几乎快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更别提买抗抑郁的药物了。这一切那个人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自暴自弃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这一年的超负荷定向创作几乎要磨灭掉他所有的灵气——他引以为傲的灵气,他曾经一见陆何散就自夸的“天赋”。他在一张张废稿面前承认了自己是个庸才的事实,甚至想他们的游戏失败是不是就因为他画的内页不够精美。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花了很久,很久,才稍微调理了一下自己,准备回工作室一趟,收拾东西。
他去的路上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只要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说,阳生,你留下吧,他就马上顺着台阶而下,顺理成章地留在工作室,继续没日没夜地给程西西打黑工。
没办法,他还是爱她。
可他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李行宇,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一瞬间被撕了个粉碎。他回头在程西西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狼狈与滑稽,那双眼眸里的人头发长长了,面容憔悴的可怖,甚至显得有几分难言的邋遢。他不再风流、不再阳光、不再随性。
他还来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