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捡恩放任这种陌生的情绪翻滚,好像走的不是普通的乡村小路,而是不可知的未来。
她在心里对李栖人说对不起。
又不后悔。
如果让李栖人严加控制的恋爱会令人恋恋不舍,她觉得为卢椋心神摇曳不算不务正业。
虽然这才刚刚开始。
卢椋从厂里过来,先带着孙捡恩去了主顾家里。
她们走了一段路就松开了手,前边的老屋门口堆满了丧葬用品,也有人在侧门起锅烧水。
还有一只吊着竹篮的大黄狗从孙捡恩身边跑过,蹄子差点踩到她的脚。
孙捡恩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狗已经跑到锅炉边上了。
竹篮里装着的是两桶酒精。
卢椋先过去和炉灶边砍骨头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孙捡恩跟在她后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瘦高的身影,发现她个子比卢椋还高一些。
不知道是太瘦还是故意穿得这么少好干活,袖子撸上去一截,手腕和手比一边的白切鸡还抢眼。
孙捡恩认出她了。
是昨晚和卢椋点头打招呼的厨子。
砍骨头活像切豆腐的女人在沉闷的声音中和卢椋寒暄,骨髓迸溅在厚重的菜板上,血肉和骨髓的碎末宛如油画厚重的颜料。
对方看了一眼孙捡恩,又看向卢椋,似乎在问她是谁。
卢椋:“女朋友。”
周围还有备菜的阿姨,好几个炉子,蒸笼冒着热气,都是晚上开席的大菜。
这样的活中午是简菜,晚上是重菜。就算还没到葬礼的最后一天,厨子也每天都在,给这群干活的人包饭。
卢椋说得像是刚才问你筒骨要砍几刀一样。
厨子看了她们两眼,说了句不咸不淡的恭喜,似乎不惊讶卢椋的取向和女朋友异于常人的美貌。
卢椋:“走了。”
对方只是点点头,孙捡恩不忘回头看。
地上的路不算平,毕竟是老房子,这些年疏于维护,卢椋提醒道:“小心脚下。”
她的丈夫是同村人,还是隔壁栋,算是青梅竹马。
这次村里大部分人都来吃席奔丧,更是热闹。
孙捡恩看什么都新鲜,问卢椋:“她是专业砍骨头的吗?”
她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卢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说:“没见过?很感兴趣?”
孙捡恩:“你就是这种类型的。”
卢椋愣了一会,也转头看了眼在滚水热气中端起一锅骨头倒下去的女人,“她比蘑菇还白。”
孙捡恩没想到她居然对比肤色,“你们都很有劲。”
卢椋:“毕竟都是靠力气的手艺活,厨师起锅颠锅就够累手腕的了,别说她这种锅碗瓢盆设备都要整车装的。”
城市里很少见到卖这样力气的女人。
孙捡恩会看到很多摆摊的阿姨,也不像是卢椋这个年龄段的。
她的生活不会接触到工地和工厂,吃饭去的也是星级餐厅,更不会看到小餐馆的后厨。
流水席师傅不是五星级大厨,石雕师傅不是亮堂工作室里的艺术家。
她们至少为了混口饭吃,奔波是必要的。
或许还有几分混杂在挣钱里的,对上一辈来说不太重要的喜欢。
“卢师傅会有很辛苦不想干的时候吗?”
孙捡恩亦步亦趋,抱上卢椋的胳膊。
安璐和她走一起的时候会这么做,孙捡恩没有推开她,却也觉得不自在。
但这个时候纯属情不自禁,卢椋也没有推开她,反而在有人端着茶盆路过的时候把孙捡恩微微带到了自己更近的一侧。
“那不要太多这种时候。”
“会想为什么呢,不想干了,要不别干算了。”
卢椋带了几分叹息,目光却不见任何疲倦,看了两眼孙捡恩松手跨过门槛。
“骨子里还是想干的。”
孙捡恩的长发垂在肩上却不凌乱,卢椋给她带住宿的行李,还特地拿了她的夹板。
或许孙捡恩晨起会捣鼓半天头发,想到那个画面卢椋就觉得莫名可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呢,是真的不想跳舞,还是暂时不想了?”
孙捡恩没有回答,卢椋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
她找到了老屋天井边站着的客户阿姨,得知她是墓碑师傅,周围无论男女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
孙捡恩站在水缸边上,看卢椋在人群里从容地说话。
有人觉得她太年轻,或许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
也有人知道她的石雕厂,说这姑娘手艺很好。
还有人说现在年轻人才不怕这些呢,没看门口的厨子也是姑娘吗。
卢椋要去村里的公墓量尺寸,很快客户阿姨的女儿带着她过去。
墓碑师傅冲孙捡恩招手,孙捡恩跟上去,余光中,她瞥见了一个一直看着卢椋的俏丽身影。
卢椋喊客户阿姨的女儿莉莉姐,对方已婚,也在苍城工作,瞥见孙捡恩,问:“这位是?”
孙捡恩看得出卢椋和那个厨子更熟悉,也很期待卢椋的回答。
只有两个月而已,卢椋可能会说客户,或者朋友,还是妹妹。
卢椋:“女朋友。”
女人有些惊讶,“刚才我还问妈妈呢,她说没听你提起。”
卢椋的性取向早不是秘密,她妈当年因为卢椋出柜,拎着切割机企图把女儿推了的凶残也是广为流传。
卢椋不觉得自己是异类,“刚谈上,这种时候也不好说。”
她牵过孙捡恩的手,一点儿也不像昨晚那样扭捏,反而轮到孙捡恩僵硬了。
还好她多年来性格和气质都驯化得淡然,看不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