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她不该把龟龟交给谢晦抱。
眼下,看着昔日渊海宗堂堂阁主,曾经对于寻常修士甚至懒得正眼相看,如今于仙盟派来的「翠鸟之巢」执法者手下挣扎如孩童,那上了年纪的脸褶子积满泪痕,金丹破碎时,天地震动,腥臭的海风混杂着血腥钻入鼻腔。
整个议事厅除却惨叫,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
鹿桑看得如此血腥场景只觉得腿软,当林灭浑身颤抖着高呼“我为渊海宗”,托着长长血迹爬行……
她后退一步。
「翠鸟之巢」那双手沾满鲜血的执法者走向林火,瘫倒在地林灭此时顾不得疼痛,见状大概猜到接下来会有如何场面,痛哭流涕高呼:“儿啊!!!”
轮椅之上,林火满面麻木看了眼他一生骄傲却晚节不保的父亲,唇角抿起。
最终安静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带有特殊腐蚀属性的铁钩刺入林火识海,“噗嗤”一声闷响,林火那原本就青白阴郁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然这平日习惯大呼小叫之人,却硬撑着只闷哼一声。
鹿桑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了头。
这时候她看见了身边站着的南扶光。
从头至尾,云天宗大师姐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平静地看着古生物研究阁的高层一个个被执行审判——
地上拖拽的血液,折射着冰冷光泽挂着碎肉的铁钩,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林火……
好像都跟她不太有关系。
……
下午的时候,见阳数日的天又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很快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南扶光听闻昨夜渊海宗宗主命星陨落,原本炼器阁少阁主肖官继位,上任宗主之位,一并接收古生物研究阁后续整改,收拾烂摊子。
继任仪式邀请了许多当日在洗尘宴中受惊修士,包括南扶光在内。
这些天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也心知肚明若不是云天宗施压这林家父子不一定落到今日这般野狗不如田地……
她恨渊海宗,恨得要多深有多深。
面对云天宗大师姐可能会降下的滔天震怒,前来传话的弟子头也不敢抬。
没想到等了许久,只等来云天宗大师姐一句:“知道了。”
走出房门,他深呼吸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
南扶光未耽误许久,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往渊海宗,此时虽为辰时但乌云黑压压的,阴天,撑起一把伞她跨出门槛。
打从街边经过,这般大雪天并未影响商业街的热闹。
只是大街上的气氛到底是变了。
凡人大约也是听见了一些风声,“修士洗脑我们哩”“要将凡人变作供养他们的那棵树的养分”之类的话……
牛马不是不能当牛马。
但搞劳务诈骗还是不行的,否则年底哪来那么多拿着砍刀的农务工向地主老爷讨薪说法?
云天宗大师姐一袭白色道袍几乎与这天地间混作一体,走过商业街时总感觉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比往日多一些……
当她经过一家卖糖葫芦的摊,摊主的吆喝声就没了。
几个身着棉袄的孩童手中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追打笑闹从她身边经过,此时一个孩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嗲着声音道“姐姐对不起”,南扶光刚道一声“没关系”,小屁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就变了。
“是臭道士!臭道士要吃我!”
他尖叫一声跑开。
尖叫声在五六个小屁孩中此起彼伏,连带着商业街的摊贩都开始警惕地盯着南扶光就好像她下一瞬真的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举着油纸伞站在原地,南扶光木然地接受着半条街的洗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日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渊海宗弟子今日几乎不可见……
那日她逛的那家打着渊海宗旗号的铁铺也大门紧闭。
南扶光又往前走了几步,大约是数个拐角她又听见那群小屁孩的笑闹。
这一次他们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围着墙角跟一个突兀的凸起,那似乎是一个人,凌乱的头发与肮脏的衣服,衣服是寻常材质的道袍,若非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根本无法御寒,那人脑袋死死埋在膝盖下,这会儿在他跟前,那个尖叫着要被南扶光吃掉的胖小子正拉着裤衩对他呲尿。
寒冬中小孩淡黄色的液体冒出阵阵白眼。
他们干完这事儿,歪着脑袋看着毫无反应的那一团人,最开始满脸警惕,等确认他不会有任何反抗,转身欢呼着一拥而散。
街角一下安静下来,唯有寒风凛冽之音穿堂而过。
缓步至墙根,手中的油纸伞不曾倾斜,她低下头,看着大雪中身着单薄麻布衣缩成一团,几乎要被白雪掩埋的人。
她没说话,然而那颤抖着的人却像是认出了她的长靴,那张青白狼狈的脸从膝盖中抬起,双唇起皮,眼皮发红发肿,饥饿与渴让他喉咙紧绷,几乎说不出话。
林火对视上云天宗大师姐的眼,无声冲她笑了笑。
其实南扶光有一瞬间的恍然。
毫无来由地,她想起了初至云天宗那日,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出现在她房门外——
也是这样坐在轮椅上笑着仰望她。
他向她邀功问她是否喜欢他特地给她安排的住处;
给她递上一把寻常修士一辈子不一定能看上一眼的仙器;
得意地告诉她,若他有朝一日能够站起来的话,古生物研究阁便能参透长生不老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