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宗大师兄坐起来了些。
虽然沾染不知名疫病使他神情憔悴,但不妨碍当他坐直时身形投下的阴影依然有一部分遮住了南扶光眼前的光亮……
夹杂着暂时压制疼痛与出血的寻常丹药香自鼻尖一扫而过。
修长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肘,将傻愣愣的蹲在那的少女像是陀螺似的转了个面,而后,略微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颈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压住她温热皮肤,往上轻轻滑了滑。
并没有任何邪肆意味,只是单纯的提醒。
“抬头。”
顺着无幽的指尖力道,南扶光乖乖抬起头,然后立刻就发现了一些确实不一样的东西——
在他们不远处的庙宇中央,原本翻倒的供台被扶了起来,香灰炉又规规矩矩的插上了香,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之后,那原本被撞倒、推翻在地,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山神像再一次盘坐在那里。
昏暗的阴影中,南扶光看不清楚那山神像是否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如果没有,光想着是谁那么闲又把被撕扯得只剩一具白骨的山神像又原样摆回宝座上,她都觉得这种行为变态到毛骨悚然。
正当她胡思乱想。
突然一阵不属于这个天气温度的寒风从后颈吹拂而过,无法抑制的打了个寒颤,再抬眼时,青烟袅袅升起的供台后,南扶光与一双黑暗之中睁开的红色眼睛四目相对。
“……”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出事了”值的是什么——
确实出事了。
再所有人都以为山神就此坐化,从此只剩下肉身像任他们为所欲为、充当血包时,那小山神再一次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回来了。
……
山神庙外,一朵过厚的积云遮住了今夜的月光。
当周遭的一切黯下来,山神睁眼。
那双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红眼引发前方一阵骚动,是坐在稍靠庙宇中心的修士率先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顾不上自己七零八落的身体,他们哪怕是四肢匍匐前进,也在拼命往远离神台的方向爬。
从他们的嘴巴里发出“呵”“呵”骇人的粗喘。
在他们的身后,那坐化了两日的小山神慢吞吞站了起来,一步步的往神台下走——
正如他第一次从鬼鸣鸟的尸体中剖腹而出,他每一步下都带着血骨脚印,只不过这一次黑色的血是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
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体都在愈合。
肌肤与头发在以肉眼可视的速度重新在他那把森森白骨上再长;
凹陷的燕窝处再次被填满;
那颜色极淡的薄唇原本没了上唇以至于露出牙龈与森森白牙,一瞬过后,也恢复原状。
很快,只有那条脏的看不清楚原色、只是面前遮起腰间的麻布拖在地上,伴随着浑身笼罩着一层光芒的小山神上前——
它是证明他曾经遭遇过的一切的唯一证明。
【饮吾血,啖骨肉。】
熟悉的声音从他轻启薄唇中传开。
【月昏昏兮雨冥冥,雀恹恹兮儿哭啼。】
山神修长指尖拂过篝火前佝偻的两名修士,他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腰间石刻牌倒数第二条绿线岌岌可危的在闪烁。
当小山神靠近,他们疯狂的摇头,求饶,脸上的绝望将那些攀爬至全身的红疹衬成了绝望的色彩。
山神指尖一点,熊熊烈焰至他们脚下蹿起。
惊恐的尖叫声中,两名抱成团的修士转瞬烧为灰烬,火焰之中是扭曲的两道身影,南扶光没来由地想到了她在日记本上画的那些简笔画——
扭曲,抽象。
而山神托着长长的纱麻布从他们燃烧着的黑影旁走过。
【不敬神明,不敬天地,还吾血衣。】
他停在了庙宇中央,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掀了掀长长的白色睫毛,白发于夜风中浮动,那双赤红的眸中没有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死一般的寂静。
小山神抬手,淡道:【人到齐了?那么,明牌。】
现场“呼”地一下,所有人腰间的石刻牌都像是暗夜里亮起来的萤火虫般,星星点点亮起。
除却篝火带来的明亮程度,此时此刻在场每一个人都浸在幽幽绿光之中,他们面面相觑,均在彼此脸上看见明晃晃的不安。
【共一百二十人入秘境,今剩一百零六人。】
原本是一百零八人,只是……
大家戚戚然的望向小山神脚边,此时那燃起的火焰熄灭了,那两个先前挣扎的人便是化作两摊灰烬,毫无存在感的堆积在那。
【瘟疫横行,无辜者暴亡,天见犹怜。】
小山神歪了歪脑袋。
【然,未经许可饮吾血,啖骨肉。】
他看向庙宇内所有人。
【何人所为?】
那两名烧成灰的修士显然就是比拎出来杀鸡给猴看的倒霉蛋了……
此时众人,眼睁睁看着上午还待在一起的大活人转瞬化作灰飞烟灭,那心中震撼与骇然,让他们一个字都说不出。
——谁敢承认?
山神问责下,他们面面相觑,同时脚下不自觉地在往以鹿桑为中心的中心点汇聚……
原本林雪鸢等几名和南扶光相熟的,纵使脸色难看倒也未做反应,知道感觉到周围的人如潮水般向着某个方向涌去——
那他们站在中央,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正所谓,法不责众。
这种情况下,突兀等于被注意到,被注意到的下场现在已经变成两堆灰,如垃圾般堆在小山神赤白的脚边。
光是看一眼便不敢再看,林雪鸢心跳极快,回头看了眼南扶光,面露犹豫……然而没等她看清楚,便被同门拽着她加入了后撤的队伍,众人一起站到了鹿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