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1)
林忱瞧了一眼,针脚粗糙,让人送不出手。
她接过灯,走出门去,外面正是一片艳阳天,乍暖还寒的冷正在散去。
老姑子识趣道:“这是给徐夫人祈福用的吧?正好回去时路过徐府,可让人递进去,教夫人知道你可惦记她呢。”
林忱却笑笑,搪塞道:“不必了,达于行、不浮于口,更何况是已出家之人。”
她顺手把香包揣起来,正要离开,背后却突然被拍了一下。
“欸?”一个清脆的声音笑着道:“这不是那天的小师父吗?可巧又遇见了。”
林忱回头,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抱着几根亮晶晶的冰糖葫芦,正盯着她看。
“怎么?不认得我了?”
林忱后退了两步,仔细思索了一会,却是摇头。
小丫鬟撅着嘴哼了声,转头叫道:“小姐,亏得你让我来搭话,人家贵人事忙,早把我们忘了。”
随着她这一声,一抹与朱门融为一体的红闯入林忱眼中。
这是一套由男子衣饰改装过后的常服,听闻女官行走内外,因嫌衣裙琐碎,故有此法。
林忱一个激灵,只听得一声笑语:“生得美貌,自傲些又有何妨。”
虽话而来的女子面如芙蓉,身段高挑,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最妙一双熠熠有神的瑞凤眼,时刻向上扬着,不笑时亦有数不清的情谊流连出来。
“小师父,萍水相逢仍能再会即是有缘。上次走得匆忙,这厢陪罪了~”她作势甩了下袖子,俏皮地矮了矮身,说道:“不如告诉我你在何处修行?我以后一定常常拜访。”
林忱终于瞧清了她的脸,心里却没为这殊色动容。她有些失望地猜测,难不成上京的女子都是这般,学男子的风流做派么?
“原来是上京来的大人。”她躬了躬身,脑中莫名闪过许多上京冠花出沐的传说,她从前总爱听徐夫人说起,因此念念不忘。
但现在,她只说:“我无名无姓,不值得大人惦记。”
萧冉笑了:“你知道我是上京来的?”
林忱指了指四下:“平城民风保守,适龄贵族女子少有上街走动而不遮面的。”
萧冉笑意更深了,面皮好的女子天下比比皆是,但要若非从小养起,气质上难免短缺了些。
这孩子她一打眼便觉得不同,如今看来果然神秘。
“那么?你不怕我?”她更进一步,倾身问道。
林忱比她矮些,这样不抬头便只能看见她胸口至右肩处绣的一支黑色花藤。
抬头难免陷入尴尬,退后则更加被动。
林忱默然不答,面上却并不是尴尬或羞怯,而是一种淡淡的倦怠。
萧冉注意到了,于是退开一段距离。
是的,就是这种倦怠感,她想。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似乎很讨厌人间,讨厌看见的一切,以至于不顾礼仪尊卑,有种近乎自毁的淡漠。
她假意歉然,后退了段距离,转而问跟着林忱的两个老姑子:“我说要拜访不是假话,家中有长辈孺慕佛法,想要请一尊菩萨来,正不知哪个寺最好。”
这两人原跟着掌事,最能辨别富贵,急着说:“那自然是我们香山寺了。”
萧冉搭着话,自然而然地跟她们一路往前走,林忱只好同行。
她们一路走到近村口的分岔路,林忱才打断道:“大人若是有心,最好择个良辰吉日。”
这便是不让人再跟着的意思了。
萧冉惋惜地叹了口气,浅棕色的瞳孔中却淌出些笑意。
“既如此,那只好日后再叨扰了。”她说着,从青萍手里抢过来一串冰糖葫芦塞到林忱手上,温柔道:“我见你暗暗瞧了好几眼,想来必是喜欢。”
林忱怔了下,用手托住那层油纸。
“上京天气温暖,我从未见过这小吃,这次买了些带回去,也给长辈尝一尝。”她微微弯下腰,撩了撩鬓边碎发:“好东西人人都爱,小师父千万不要觉得我唐突,不然…”
她笑道:“我也是会伤心的。”
第6章 下山
林忱咬了口外面的冰糖,甜蜜与冰凉一同化在口中。她小时候常缠着徐夫人下山,就是为了这口滋味。
她瞧了眼萧冉,终于收敛了些不耐烦的心情,温和地道了句告辞。
人走后,青萍挽着自家小姐问:“您真要上山?”
萧冉道:“自然。涟娘不是总说平城的寺庙灵验,要请一尊佛像回上京么。”
青萍道:“不是为了那俊俏的小姑娘?”
萧冉笑了,她眯着眼,浅淡的瞳色里流露出无辜的神色:“萍儿,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如个小师父懂你主子的心思。”
青萍脸上一红,嗔怪道:“我就知道,小姐又随便向别人许诺,真是坏透了!”
萧冉展眉轻笑,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自山峰的阴影中走出,绯红色的华服如烟,面色如雪,艳光夺人魂魄。
“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要回京了。”萧冉抬手遮眼,遥望着远方:“前途如何,便在今日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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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林忱穿上新赶制的春衣,走出禅房,点查今日出门的人数。
今日张府宴请全城权贵,为上京来的大人物践行,出手也是阔气,隔府的街面上正在撒铜钱,香山寺离得不远,竟然都能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与人声。
林忱查了一遍,目光扫到背着小包袱的静思。
“你怎么来了?”她问。
静思忿忿:“住持已经答应了,典座要是不信就去问吧。”
林忱目光便略过她,并不真的去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