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22)
萧冉搂住她的脖子,大笑起来。
林忱说:“一定会卖得很好。”
她的双眼渐渐模糊下去,开始看不清石壁上的溶文,就像她抓不住洪水之中的浮板。
好在,怀里还有这个人。
一旦抱住她,黑暗便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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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鲁才行动利落,当天日头还没落,就派人从石头缝里把两个人挖了出来。
林忱清点人数,对比了一下敌我两方的损失。
景阳寨的人折戟大半,剩下的尽数关进了安西大狱,林场东侧的粮食暂够赈灾之用,免去了向邻地借粮的尴尬周折。
逃亡往海外的瀛洲人那边有李仁,林忱知道凭他的本事,此时还没回来,必是心里早有成算。
此一役虽然凶险,可成果却令人满意。
毕竟,就连被水冲到十里之外的乌笙都自己跑了回来。
安西的事暂告一段落,至于景阳寨的人在上京和什么人联络,寨中又究竟有些什么成分,就尽数交给郑鲁才去查了。
林忱并不是事事亲力亲为。
她离开的有点久,上京来的重要折子已经积压了两三天。
请了大夫把脉后,萧冉睡去,林忱就窝在她身边看折子看到了天明。
鸡鸣破晓的那一刹,竹秀影子似的从窗外飘过。
林忱披衣向外,收到了一封来自宫里的密函。
她驻足阶上,怔了良久,晨雾与白霜浸染了她的衣袖。
直到萧冉从背后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问:“要提前开始了吗?”
林忱回神,嗯了一声,说:“太后撑不住了。”
她把密函收回袖中,紧蹙了下眉,而后长舒一口气,缓解一夜未睡的眩晕感。
“文心要来安西了。”
她回身淡淡的笑,如即将消散的雾,纯白而虚弱。
萧冉盯着她,半晌,紧紧贴住了她的额头,心头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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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心抵达安西之前,萧冉整休了一日,片刻不歇地返回上京。
林忱当然没法同她一道走。
几年以来,两人头一回分隔两地,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情绪在发生。
走的那日早上,安西难得地缓释了毒辣的日光,夏日里露出几丝秋凉。
清风沾襟,让人心胸开阔,林忱送她上马,目光里的坚冰都化作了绕指柔。
萧冉在马上俯低了身,盯她半晌,说:“殿下今日脾气这么好,是不是以后要改做贤妻良母了?”
林忱一甩袖,背过了身去。
“好吧好吧。”萧冉眯着眼睛笑了,“那我以后给殿下洗手作羹汤,然后再养一大群孩子。”
林忱背对着她,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侧目去偷看,心里憋了半晌,脑中转了不少看过的奇诡话本,问:“怎么养?”
萧冉瞧她耳朵变作了可疑的赤色,细细一琢磨自己的话,放肆地笑:“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咱们可以把民巷里那些孩子收拢收拢,瞧他们也怪可怜的。”
林忱鲜有的一股热气窜上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大难之中修来的几分温柔都喂了狗。
正欲就这么打发人快走,心里却又难过地舍不得。
她想,此一去相隔千里,事成自然好,若不成…
“殿下快看我,有东西给你!”
清朗又快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冉的手递过来,面上的笑像是三月的春花。
林忱一怔,接过来,是一支手刻的木簪。
“快看我多贤惠,连以后隐居时候殿下要戴的木簪子都准备好了。”萧冉逗她,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完全想不到功败垂成的可能。
林忱摩挲着沉香木的表面,温润的香味和纹理告诉她,这簪子刻出来着实有一阵了。
“同我从前送你的那个样式很相仿,不过怎么是木刻的?”她问。
“殿下不知道吗,隐居的时候要低调,到那个时候你就只能戴木簪、穿粗布衣服、啃冷冰冰的粗面饼子了。”萧冉浅色的瞳孔猫儿似的顽皮。
林忱不由得笑了,仔细地将簪子收起来。
她拉住萧冉的手,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伫立。
萧冉也静下来,小声说:“一定会成功的,我在上京等着殿下回来。”
她们对视一眼,萧冉翘着嘴角,道:“方才我骗殿下的,其实是我不会银錾的手艺。不过,我要走了,殿下不说点什么?”
林忱低着头,像个孩子似的。
她的笑柔软又内敛,像山间的雾。
“我想你了。”她说。
萧冉心里猛地一悸动。
“虽然你还没走,可我却这么想你,想来是因为秋天要到了…等秋天真的到了,我就把你喜欢的红枫叶夹在信里,骑着乌笙去找你。”
林忱抬起头,幽深幽深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的温柔一阵一阵涌过去,像阳光下风吹麦浪,像晴空里耀眼的厚白色的云。
萧冉被迷住了,抚上她的脸庞,问:“还有别的话吗?”
林忱知道她想听什么,可是她不肯说,因为总觉得轻易说出来,味道总是淡了。
所以她收敛了衣袖,说:“启程吧,一路顺风。”
第58章 番外(五)
大梁立国的那日, 赵垣在阶下听吴王——现在是梁皇帝,讲些受命于天的屁话。
透过眼前垂下的密密珠帘,她得见自己的夫君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最终用左手接过那方造工精美的玉玺。
高高在上地睥睨一切。
睥睨底下恭肃下跪的臣民,睥睨远方阵列森严的骑兵与步兵, 睥睨皇城里只有繁华没有流血的世界。
残酷的战争已经结束于宫门之外,至少从他登上皇位这一刻, 已同他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