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125)
风中,她像小马驹似的凑到赵垣的身边去。
“这是为什么呢?”
赵垣的心动了一下,倘若她有恻隐,那便是此时发作。
这女孩合她的眼缘,鲁直换个说辞也算是洒脱。
于是,她回道:“因为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徐恕若有所思,对这个答案不做过多的质疑,从善如流地邀人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那娘娘觉得,什么才事值得您做下去呢?”
她嚼着亭子里摆的新鲜瓜果,随意问:“您已经富贵无极,心里还想要什么呢?是太子恭顺孝敬,还是太子妃清净省事?”
赵垣听了这两个问题,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心道这是把她当成饱食终日的老婆子了。
“好吧。”徐恕转了转眼,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方才是瞎说的,我这人不大聪明,总爱说蠢话。那么,姑且再让我猜一猜…”
她握剑的手心里出了冷汗,因着即将出口的话,因着将要一锤敲定是否凭借那几本兵书认错了知己。
“我猜,娘娘曾经必是想做将军来着,可做将军也要时机,这世道没有给娘娘这份机缘,所以您现在决定做主帅。”
徐恕掩饰般地笑笑,稚嫩的面上却有些紧张。
赵垣饮着桌上的茶,冷茶入腹,引起一阵绞痛。
她摸了摸肚腹,摇头道:“无论是将军还是主帅,都逃不开成为一步登天的蠢货。不过相较来说,你的话也算是褒扬了。”
彼时徐恕心中虽有无尽之意,但却暂时并未懂得她的话。
不做将军,也不做主帅,那要做什么呢?
她正在想,赵垣却难得主动开口,问:“那么你呢,你想做什么?”
那双平和的眼眸似乎要把人看透,在这样的目光下,徐恕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她掏心掏肺地捋了半天,最终说:“我嘛,既不想做将军、也不想做主帅…我自小渴慕圣贤之道,曾经的诸位圣人为后世照出许多光明的路,我也愿如他们一般,哪怕不能做灯烛,那么便做一只荧虫。”
“比如?”赵垣一直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寻找什么。
“比如,有一处我梦想之地,称作文渊,那是天下女子读书的地方,在那里,一代又一代的女官兴起。每个人都将成为自然的人,都将成为真正的由心之人。”
第59章 番外(六)
徐恕在院里挽着袖子, 用水泥在墙上雕刻一朵牡丹花。
一只断了腿的小白兔蹲在她脚边,挨挨蹭蹭地。
它的窝里藏了许多红红的浆果,不知是从哪棵树底下捡的, 见徐恕不理它,就一颗一颗地衔着浆果放在她脚下。
徐葳蕤正从院外进来, 见院子里又被一人一兔弄得乱糟糟,不由火冒三丈, 再难保持她那副大家闺秀的风度。
“徐恕, 你要是再敢把我的院子弄得污七糟八的, 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小兔子被吓了一跳,一溜烟地钻进窝里去了。
徐恕本人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刻花,嘴里不忘拈三惹四地模仿她的语气。
“再敢弄得污七糟八…”
徐葳蕤一剑劈过来, 把她几乎要刻完的牡丹劈成了两半。
一气呵成地收剑入鞘, 大小姐推门进屋去了。
徐恕呆立原地, 半晌, 搔着鬓角观察着劈半牡丹道:“不错不错…还是很有感觉的。”
她把脚边的浆果收拢起来,精力充沛, 嘬嘬嘬地喂兔子去了。
一直到日暮西沉,她在院里的大槐树下醒来,见徐葳蕤坐在她旁边, 瑰丽美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忧伤。
徐恕的一口气不由得憋住了, 躺在石椅上不敢稍动。
不料侧面的人已有所感,问:“我们马上就要启程了,你不去辞辞二妹?同她从小到大住了这么多年, 很舍不得吧。”
徐恕并不贯做那些吊儿郎当的姿态, 但此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离开青海, 前往平城是件很凶险的事,你不要把它想得那么好。”
“哦——”徐葳蕤冷冷地,“所以嘛,父亲选了我,你倒应该开心了?”
徐恕实没法应对她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心里的倔劲儿也上来了,拧着她说:“对对对,我生怕二妹选上,她天真单纯,应付不来那些阴私伎俩。不像大小姐你,从小就争强好胜,一心想道平城去挣个出人头地…”
话音被劈面一巴掌打断,徐恕捂着热辣的脸,眼睛直了片刻,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怒又羞,又夹着一丝不可置信。
她虽并非徐家的亲生女儿,可这么多年来在青海,衣食住行皆如徐氏直属,并无半分不同。
徐家的女孩都同她好,从没有人这样冒犯她。
徐恕气得要拔剑,却对上了徐葳蕤强忍眼泪的、充满愤懑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她压着哭腔和软弱,“你喜欢和二妹玩,就找她去吧,还跟我走干什么!”
说着不等徐恕回话,自顾自地跑进屋子里去,把门关得震天响。
徐恕一屁股坐回石椅上,捂着脸哀叹自己是作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冤家。
她瞧着逐渐跌坠的金乌,简直有点羡慕大小姐这直来直去的脾气。
说什么不要跟着去…
徐家养了她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报效的一刻。她这辈子,即便是是死了,也必定要同徐家的棺椁一同埋进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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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日,徐家的老家主送她们启程,嘱咐道:“切记,徐氏能不能摆脱商贾的身份,真正掌握实权,受到平城那些眼高于顶之辈的认可,就靠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