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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137)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她不再笑了。

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木质托盘上,上面盛着孤孤单单的一盅酒,两个杯子。

皇帝低下头,看着那银质的酒盅,再去看鸢儿。

远远跟在她背后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官,那人就站在遥远的朱墙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鸢儿纯净青葱的脸上勉强扯出个微笑,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在案前坐下,皇帝不说话,眼睛却像滞住了似的。

鸢儿心头与喉间都像是梗住了,她纤纤的手摸到酒盅,冰凉把她烫了一下,一滴泪终是滚下来。

皇帝冷冷地说:“怎么会是你?”

他望向空荡荡的正院,恍然大悟般:“哦,对,魏家的看守太严密,他们插进来一个人,以后必定说不清楚,何不如这样,清清白白…”

他越说,手指攥得越紧,寂静的皇宫里,遥远而不真切的轰声响个不停。

鸢儿拿起酒盅,手止不住地颤。

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手,年轻的眼睛里都是卑微的光芒,急切而恳求地说:“是成玉逼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原本不答应的是不是?”

鸢儿停住,半晌,一点点拂去他的手。

“不是。”她残忍而坚决地说:“是我自己决定的。”

她抬起眼睛和皇帝对视。

很奇怪,她说着这样杀意毕露的话,皇帝却仍然从她眼里看到爱与善意。

大概真是无可救药了。

外间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敲击声,鸢儿敛下眸子,倒了两杯酒。

皇帝瞥见了,问:“这是做什么?”

鸢儿温柔地递酒给他,说:“我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该来的逃不掉…我想,如果我一开始按殿下的意思离开的话,现在也许在某个村子里,安安稳稳地洗衣做饭吧。可我到底是没有走,所以,现在给陛下倒酒的人是我。我也,希望是我。”

林凤仪觉得心酸,又觉得可笑,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希望是我”。

难道她竟以为,被自己所爱的人鸩杀,是一件好事?

皇帝盯着那酒盅,当然不肯相信她是真的要同自己一起饮这毒酒。

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怎么可能为自己赴命。

更何况他知道,成玉并没有放弃鸢儿。

她自有大好前程,要多想不开,才会讲这两句话来哄自己。

他拿起那酒盏,怔怔地看着,流下两行清泪。

鸢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忍不住环抱住他。

这怀抱好温暖,是林凤仪一直求之不得的温暖。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一阵震动。

最终,扯起个笑来,认命了。

正欲喝下毒酒,林凤仪却感到怀里的人止不住地抽搐。

背后一阵热流涌过,他心里忽然一阵濒死般的绞痛,猛地抬起头,鸢儿软软地伏在他肩膀上,唇边一缕血色。

她两颊的血色终于褪尽了,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张空白。

林凤仪一点也动弹不得。

鸢儿看着他,还是笑着的,她说:“殿下,别怕啊,黄泉路上一起走,就不寂寞了。”

**

阿希尔带人绕过中庭,在后院搜寻齐宴。

这偌大宅邸,人多、口杂,多障眼的杂物和藏人的暗洞,一番寻找下来倒真不少费时间。

齐宴的妻子咬死了不说他在哪,阿希尔只得带人一寸一寸地找。

她纤细的身影立在院中的山石上,眼看着天幕上的云越积越重,空气中潮味翻覆。

寻人的蛮人恼怒地将钢刀插进地里,嘴里咕叽咕叽地骂着脏话。

阿希尔正要跳下去,耳边却忽而传来异响。

风带来血腥味,嚎啕声与喊杀声不知从何时开始,却逐渐变得迫近。

齐宅旁边的院里甚至也传来哐当哐当地打砸声。

寻人的蛮人也都茫然地住了手,阿希尔跳到一棵树上,居高望见了远处燃起的滚滚烽烟。

外城放的火早就应该熄了。

阿希尔心里涌上凉意,知道自己一直在担心的变故还是发生了。

一阵尖锐的长哨鸣空响起,是外面的裴郁。

他发现事情不对,必须即刻离开去指挥禁军。

院里的人没多少时间了。

阿希尔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加紧把齐宴从地里挖出来,可…

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跳下树去,来不及指挥院里的蛮人,只由他们不知所措地立着。

狂风呼啸着,她一把推开齐家的大门,往抱月楼的方向飞奔。

败局已定。

阿希尔绝望地想,是阿图亚。

她没能在行动前抓住他,果真这人便来搅局。

她为了一己私欲,没有向文渊阁的大人说实话,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人成不了气候,却误了大事。

还没跑出多远,阿希尔身后便出来迫近的铁蹄,她不得不躲入民巷。

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兵几人一组地冲进民居,手起刀落间就斩杀了屋主,接着又在京都里点起熊熊烈火。

他们身材高健,一望而知不属于忍饥挨饿的蛮奴。

阿希尔不知道阿图亚从哪把他们找来,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精良的武器。

她屏着呼吸,心跳如鼓。

必须,她必须回到抱月楼,毁掉同文渊阁联系的物证。

事到如今,谁都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倘若这些蛮人不只是要杀人放火,而是有备而来,准备攀扯文渊,那抱月楼与蛮人联络的物证就会成为一把有力的刀。

她心焦如火,好在霎眼间便有禁军的人马赶上来合围住这些蒙面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