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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3)

作者: 人面烂桃花 阅读记录

她抹了把额上的热汗,正好见门外林忱拾阶而上。

不满十三岁的女孩一丝不苟地端着仪态,台阶覆雪,天冷难行,她的步态却依旧是稳稳的。

只是眼下那一圈青黑却怎么都无法遮掩。

鸢儿想到,今日是徐夫人出殡的日子。

她出家之后与林忱常有往来,只觉得这人有时虽傲岸得有些讨厌,但心清眼明,哪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她心下酸楚,当下便小跑过去,毫不生分地一拉林忱的手臂,顷刻间把人拽得一晃,林忱那股子端庄严正的劲儿再也装不下去了。

“事儿可都妥当了,怎的脸色这样不好?”

林忱在日光下闭了闭眼,无奈地撇了撇嘴,怏怏地说:“连夜不睡,有些疲惫罢了。”

鸢儿瞧了瞧自己拽她的那条胳膊,半晌,惊讶道:“往常这时候早追着我打了,果真是累了,会不会生病了?”

她边说边去探林忱的额头,后者咬咬牙,终于抛却了悲伤与涵养,狠狠敲了一下她的秃脑壳。

“闲话少说,住持可在山上,我有事同她讲。”

鸢儿疑惑道:“什么事?”她摸摸脑门,灵光一现道:“是不是那个老婆子给你不痛快了,我半夜醒来见她正往出走,难不成是去敲你的银子?”

老婆子是指静持,她为人媚上欺下,四处敲竹杠不说,还总是乱嚼舌根,据说是曾经生育过的仆妇,在小尼姑之间的名声向来不太好。

林忱冷笑道:“人都是本性难移。”

鸢儿急忙问:“你想怎么对付她?小人最难缠,可不要吃亏了。”

林忱将方才送玉佩的事与她说了。

鸢儿到底比她小了一岁,目瞪口呆道:“那…”她有些心虚道:“难道要诬陷…”

林忱在比她高一个台阶处站定了,低头俯视道:“静持是惯犯,两年前她便干过以仿品代替玉像的事,若非撞上了徐夫人,这桩事至今不会败露出来了。她若正经将玉佩送去,今日也该有消息了,若是没有,便是铤而走险,动了以假乱真的心思。”

她神情寡淡,似乎谈论的事全然与己无关,也不在意静持会有什么悲惨的下场。

鸢儿对着手指瞥着眼,切了声。

她俩个往上走,林忱有些不高兴,因为鸢儿总说老实话,直把那些她不愿细想的事明晃晃披露出来。

及至进门前,鸢儿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说:“其实你是记恨她说徐夫人的坏话,是不是?”

林忱僵住,她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一言不发不发了好半天。

于此同时,那些流言仿佛随风而来。

什么徐恕其实曾是她娘的姐妹,为了固宠与她父亲做了小妾…或是徐家的两个都是出身风月,她是无父的野种。这类谣言滚滚不断,虽然滑稽,但意外地受欢迎。

徐夫人从不反驳,她常笑眯眯地瞧着一起说笑的小尼姑转头讲起这些谣言,添柴加火地将这些无稽之谈烧得更旺,再见时却又似全然不知。

林忱那时倒没什么愤怒,她只是疲倦得厌烦。

她问:“何必纵容流言?”

徐夫人却只揣着手,回答说:“流言再无稽,你我也得活下去。人在屋檐下,总得有所顾忌吧。”

林忱充分领会到了这种“做人留一线”的要义,但不知怎么的,在徐夫人死后,她却再也忍受不了别人对徐夫人的一点污损。

仿佛徐恕定格在了那个时间,随着林忱的童年,一起成为了一副完美的画。

“是。”林忱不再垂着眼,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鸢儿:“徐夫人走了,我自可以随着心意。”

鸢儿接道:“随着心意,毁的也是自个儿的前途。”

她问:“若真是连这点子酸言酸语都忍不了,干脆出家算了。”

第2章 空门

林忱冷哼了一声,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再反驳。她抬头看了一眼鸢儿,接着便推门进了禅房。

她走后,鸢儿的笑脸黯淡下来。

小尼姑叹了口气,龇牙咧嘴地冲手上哈了两口热气,自语道:“人不就是得是一忍再忍,直到没有退路么…唉。”

**

第二日,寺中的钟声大作,鸢儿路过,毫不意外地听说徐氏香客丢了个极宝贵的玉佩,现下已然报官了。

而静持一晚未归,有好事者早暗示了住持她往城西去了。

官府大动干戈搜了一通寺庙,同时去城西找人,正赶上铺子老板出工,将那真假难辨的两块玉放在一块。

人赃并获,静持被拖拽走时竟是一脸茫然,连喊冤都忘了。

寺中又添了新的轶闻,叫各位出家人一阵快活。

鸢儿兢兢业业地提满了水缸,还是决定去后院找林忱。她到时徐氏正在煮饭,屋子里热腾腾的。

林忱就在桌边看书,手边摞着厚厚地一叠纸,上面习满了字。

她像个寒窗多年正待一飞冲天的学子,即便是冬日里,捧着暖炉也要温书,即便这些经文法令其实对她毫无助力。

鸢儿有些怕徐氏,只站在窗边敲窗沿。

不一会儿林忱撩起了门帘,倾身出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事?”

鸢儿不说话,林忱撇了撇嘴,只好出来,说:“我还要温书,时间紧得很,有话便讲。”

她一副不熟的态度,鸢儿却推了下她的肩膀,毫不畏惧地道:“别假正经,当我不知道你,读书记得到快,剩下的时辰都用来读话本子了。”

林忱扯了扯衣服,跟她一道往外走,昨天的事儿谁也没提。

她们踏着漫天飞雪往山下走,天空灰秃秃的,像是没刷好的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