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89)
“真要现在就走?”林忱问。
她的伞一探出去就给风吹了个稀巴烂,然而转头看看依靠她肩臂的萧冉,心里忽然半是软弱半是豪气。
于是扔了伞,两个人一块空着手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
刚一露头,林忱身上的天凌锦绣服道袍就全湿了,萧冉的官袍倒是抵挡了一阵没那么容易挂身,然而也沉重得不得了。
在萧府的门口不好跳脱,一拐了弯两个人都胡乱抬起袖子遮雨,举步维艰地找了个茶棚。
林忱一抹脸上的雨水,顾不得形象地呸了两口,觉得自己嘴里全是泥沙。
“真是胡闹。”她有点气恼。
萧冉却笑起来,指着她花了的脸捧腹不止。
“殿下…怎么不端庄了?”她哈哈地笑,“难道殿下从前没在雨里拔步急奔过?”
林忱甩了甩袖子,坐在破破烂烂的木凳上不说话。
等萧冉笑完了,两个人一同沉下来。
过了半晌,萧冉问:“殿下怎么会来?”
林忱道:“奉太后娘娘之命。”
“不对,我走得突然,太后不知此事。”
“那就是涟娘告知我的。”林忱漫不经心地辩驳。
萧冉看了她一阵,问:“就不能是殿下担心我,所以派了青萍那丫头在我身边做内应?”
林忱笑了一下,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她起身,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雨势已经止下来,虽还是银珠似的在地上乱滚,但也不是走不了人。
“回家熬点姜汤驱寒,别得了伤寒。”林忱说了一句,就准备走。
萧冉看着她的背影走出茶肆,走过街角,心里好像有些什么轰然倒塌。
她猛地起身追上去,踏过滚滚的泥浆,不顾急一阵疏一阵夏雨,追到林忱身后,一把从身后搂住她的腰。
林忱仿佛早有预感,又仿佛只是呆住了。
她们的声音透不过雨幕,能够传递的只有冰冷雨水里炽热的温度。
她转过身来,两个人差不多高,萧冉在雨中勉强睁开眼,呼吸急促地捧着她的脸。
林忱的长眉紧蹙着,纤细而秀美的鼻下冰凉一片。
然而下一刻,灼热的呼吸包裹了她。
萧冉吻着她,在天与地的色变中,在肮脏又纯洁的大雨里,她们相互依偎,仿佛世界都融化成了一片虚无。
勉强跑到家时,两个人都打起了寒战。
另一个萧府是空荡的,家里一个人影也不见,萧冉素来不大约束他们,下着这样的雨,人人都该犯懒。
她们无声无息地走到屋里,吩咐人打水沐浴。
没人认出林忱,即便是认了出来,也不知身份。
萧冉浸在温水里,她的长发飘在水面上,面孔苍白而易碎,仿佛一盏名贵细腻的白釉瓷。
她的嘴唇也是苍白的,可还是说着湿而热的话。
明明已经哭了,但泪水溶进木桶里,一瞬间就变得什么也不剩。
林忱不知是怎么给她拽到里面去的,只觉得那沉重湿冷的衣服一离开身体,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飞向了云端。
她高而精致的眉骨与深黑色的眼眸相得益彰,面目被水雾模糊,她的颜色一会深一会浅,宛如一张琢磨不透的水墨画。
萧冉爱极了这张画,她的脆弱和柔软只对这个人展开。
林忱明明是生硬的,然而又无比的包容。
她尽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交给她,不必担心,不必防备,就像浸在了这温水里。
她背靠着林忱,察觉到对方颤抖的身躯。
“殿下,你懂吗?”
林忱撩起她的长发,两个人一起向水下沉去。
裹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疏朗的星星和明亮的月光衬到屋里来。
萧冉的裙摆曳地,她来到窗前推开窗,风和雨后的花香挟着云/雨奔赴而来。
她跪在地上,从窗缝里向外望去。
林忱想了一会,也跟着跪在她背后,把侧脸贴在她背上。
“殿下,我好高兴。”
林忱“嗯”了一声,说:“我看你方才好伤心。”
萧冉笑了,眼睛也像星星似的:“是啊,我刚才是伤心,可是有了殿下,我就不用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一个人回家流眼泪了。”
林忱转了转脸,高挺的鼻尖划过她的背脊。
萧冉伸着手,感受夜晚的静谧和如星般闪烁的虫鸣。
过了一会,她突然转过身来,郑重十分地看着林忱。
“殿下,你看着我。”她说:“看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骗你,我想明白了,从今以后,无论殿下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都不在乎。我会帮助殿下,做你想要做的事,我所有的一切,尽为殿下效忠。”
林忱的脸在发烫,神思在眩晕。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她说的话,面前这个人骗过她,现在却说要为了她付出性命,她怎么能相信…
可她还是相信了。
萧冉问:“殿下是不是还没原谅我?”
林忱没说话,只是抱住了她。
两颗惴惴不安的心合在一块跳动。
萧冉唱起诗经伯也,悠悠的歌声在夜里回响。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殿下若为伯也,我不愿做怨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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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彭英莲要奔赴边关,林忱和萧冉一道去送她。
上京城外的山是青绿的,青得渺茫发远,成为了长亭外的背景。
“向您学习骑射几个月,也没什么长进,真是惭愧。”林忱牵着萧冉那匹黑马,捋了捋那漂亮的鬃毛。
彭英莲领着两个孩子,说:“殿下骑术精进飞快,只是射箭终归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神机阁新造的袖弩已经给殿下送去了,盼着来年我回京述职的时候殿下能为我演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