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花娉婷(13)
将她的身世说出,抓起来充入教坊司,也不是能宣之于口的丰功伟德,反而伤了他三品大员的手,传出去不好听。
至于对自己的轻蔑,一个好端端的高门贵女不知守节,却做了烟花女子,听起来确实让人难过,可又有什么要紧,如今活着才重要,活着便有希望,能查父亲的事,能寻失散的亲人们。
人微言轻,掀不起大波浪,却比坐以待毙得强。
夜色依旧浓稠得化不开,将那淫声艳语,寻欢作乐之声,浓浓包裹在一片魅影中。
桃叶渡飘着的一座画船中,里面已无歌伎陪唱,只有两个男子坐在花格窗下,一个身穿松花绿曳撒,凤眼熠熠生辉的男子正举杯敬酒,“六爷今日怎会有闲情雅兴来听曲,平素可是请都请不来。”
晏云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不是因为你来了!锦衣卫掌事大驾光临,怎么也得来迎接一下。”
“六爷言重,我可担不起。”
锦衣卫掌事柳翊礼连饮几杯,抬眼望向船舱外,漆黑夜空悬着圆月皎洁,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六爷为何让我护住那位安家小姐,说起来也有趣,当年安睿儒状告顾尚书贪赃枉法,顾家被抄了家,如今这件事又翻案,竟有别人来顶罪,坐实顾家是冤案,让徐阁老抓住把柄,又把安家下罪,正所谓天道好轮回,你又何必插手,万一打草惊蛇,得罪徐公子对咱们都没好处。”
“那倒不至于,找船妓这种事,无非是范庆丰自己献媚,徐员外郎还犯不着亲自挑人,若让他瞧见安家小姐,起了心思倒不好办。”
柳翊礼暗自惊奇,他与他相识已久,对方从不涉足风月场,缘何会对那位安家小姐特别留意,难道是俗话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安家小姐模样虽美,但天下美人何其多,为一个美字耗费功夫,简直不可理喻。
“六爷在做好人啊。”他笑得越发开了,眉宇舒展,捡干果放嘴里,一边指尖闲散地敲在桌上,“话归正题,这次你借故修询期未满,回到金陵,虽说隐蔽,但圣上特封徐公子为监察御史,与范庆丰共同行事,势必非常小心,徐阁老人精明,他如今看重你,不多怀疑,将来难讲,我明白你要查户部的旧账,想从捐监赈灾入手,但要知进退。”
“我自有打算。”晏云深听得困了,半闭上眼,“你尽管盯着要看的事。”
冬日很快过去,金陵又迎来蓬勃春景,一转眼杨柳满堤,花飞两岸,清芷点着九九消寒图,在桃叶渡住了整整一个冬天。
听说范大人赈灾不力,牵扯各方官员利益,进行得艰难。
首当其冲便是浙隶总督郭肃英,为人廉洁清明,是个倔骨头,凡事按政策而行,捐监只收粮食,不收银,这可坏了大事,没有金钱流通,他们岂不是白干。
本来捐监之事,哪有手不过银,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不要做得过分便成。
何况这次还带着徐公子,身上有另件要紧事,乃填补去年国库的亏空,总不能用粮食补账吧,闹得对方不耐烦地回了京,可把范大人愁得不行。
客也不宴了,曲也不听,反而给清芷她们腾出空闲,逛金陵城。
她以前碍于身份不便外出,如今无人在意,四处漂泊,有些凄凉的自在之感。
只是儿时回忆太多,小时常与书允在城中转悠,偏这里万年不变,小食摊,菱角堆,兰桥流水,亭台楼阁,让人止不住伤心。
春风花草香,飞燕啄新泥,杏春是个热闹人,自顾自拉着清芷玩乐,看街边小食琳琅满目,盐水鸭,落花糕,水灵灵蔬果全涌了出来,花花绿绿,满眼的鲜。
小哲一手拿着花糖,一口咬着密林擒,圆溜溜眼里盛着笑意。
几人路过珠宝店,又来到绸缎坊。
一匹匹布料罗列在大长柜中,趁着春光摇曳,像蝴蝶荡在百花丛。
上下两层雕花楼,底层已是客人如云,清芷与杏春刚踏进门槛,便有打扮伶俐的学徒来问话,嘴甜如含蜜,“两位小娘子多看看,我们这里全是新货,最配二位啊!”
杏春拉小哲去买棉布,去年光景不好,过节也没舍得裁剪,清芷则跟上二层,客人不多,货品却更精致,学徒伺候得也愈发殷勤。
先瞧了天鹅绒锦,清芷摇头,“不知有新来的苎丝吗?春天总不能再穿得臃肿。”
对面抿嘴笑,“小娘子好眼光,我们才进了几批,太珍贵没舍得往外拿。”
一溜烟颠颠跑去取。
清芷摇起罗扇打虫子,百无聊赖,觑眼见前方花窗下立着位穿襦裙的女子,旁边还跟着婆子和丫鬟,打扮精致,应是当地富贵人家的小姐。
一支迎春花开在窗外,枝叶蔓延入碧青色的天,趁着女子鹅黄衣裙,清丽可人,让清芷想起自己家书房里的那幅美人图。
不觉多看几眼,正对上那女子也抬眼看她,四目相对,腼腆地笑了笑。
对方手中拿着匹天鹅绒锻,犹犹豫豫往身上比,旁边的婆子道:“缎子贵重,才配得上小姐,做新裙子一定好看。”
丫鬟也插嘴,“对,等老爷过几日生辰,小姐一定穿上,今天就去做,来得及。”
两个人眉飞色舞,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顾女子秀丽眉间蹙起,一双水眸垂下,显然不满意。
清芷略提高声音,“天鹅锻虽好,太热些,又显得沉重,如今春天,用苎丝才合适,店里就有,一会便取来。”
“苎丝——”女子轻轻动了动嘴唇,好奇地问:“既有好东西,怎么藏起来不让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