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花娉婷(53)
他不得不信了,虽然对所谓的顾家一无所知,但深知有必须要做的事。
错综复杂的过往在心里生根发芽,逐渐长成苍天大树,落下无尽阴影,可此时此刻,他望着窗外的影影灼灼,幽暗夜空,竟觉得异常轻松。
目光掠过月色笼罩的碧纱橱,乌漆生着冷辉,里面躺着个娇媚又胆大的女子,他是由于她才心情舒畅吧,真傻,如一个无知的少年郎,高兴成这样。
又开始下雨,连绵不绝,今年的秋雨比往年还要绵密,铺天盖地,将整个金陵覆盖。
前一阵才遭灾,堤坝刚修好,又碰上千年一遇的大雨,百姓都提心吊胆,怕再遭灾。
果然洪水如猛兽,几天便将临水县城淹没,申府丞,柳翊礼以及晏家大爷又开始忙碌,连夜带人赶去救灾。
柳翊礼心细如发,很快便发现堤坝修缮的问题,明明与邻省同时建造,连朝廷拨款数目都一样,如何一边固若金汤,另一边倒了又倒。
私下派人查,连着河道衙门与监察御史全扒个遍,果然发现渎职贪墨之事,救命的工程还要做手脚,视百姓与国家安危与不顾。
顺藤摸瓜,直接上到都察院,皇帝震怒,牵连官员无数,很快波及到徐阁老。
朝堂上下,一时人人自危。
另一边,一顶花轿却将徐阁老的亲孙女抬入晏家。
花团锦簇,高鹏满座。
清芷盛装打扮,垂眸站在太太们身后,等着新媳妇敬茶,按理以她姨娘的身份,原不该出现,依旧是看晏云深的面子,到跟前凑个数。
一顶彩绸牵着新娘子,缓步迈入正堂,前方是身穿蓝雀补服的晏书允。
清芷冷冷看去,恍如时空转换,红绸另一边连着的却是自己,新娘已不是那个新娘,新郎却仍是同个人,实在有趣。
他由远及近,依然眸含春水,眉宇温柔。
她时常觉得他性子过于软弱,许是总在自己这里受气的缘故,凡事都三缄其口。
即便在新婚之夜无情离开,如今又搭上徐阁老的孙女,将那个可怜的女人再次舍掉,但你瞧着他,仿佛受了万般委屈似的,最为无辜。
何尝不是种本事啊,清芷心里发寒,幸亏他们早就恩断义绝。
不晓得晏书允为反对这桩婚事,在书房跪了整天,第一次与父亲发生冲撞,膝盖上全是青紫的淤痕。
直到现在,身穿婚服,一步步走在大堂中,接受着众人的艳羡,伤口竟越发疼了。
暗忖清芷肯定也来了,就在这群面目模糊,满面笑容的人群中,他想找她,余光不停搜寻,却总也找不到。
到现在仍无法相信,芷妹会爱上自己的六叔,简直没个理由,其中定有缘故,还不知道而已。
可晓得原因又能如何,如今对方乃名正言顺的六房姨娘,自己又成了亲。
然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弄个水落石出,从小到大都不曾做过主,甚至连年少时照顾清芷,也是父母成日里教导的结果。
一时也分不清是把她当妹妹看,还是应付差事而已。
毕竟他要应付的太多了,难道这次就不能越性一回。
读书功名,平步青云,晏书允都没兴趣。
倒很喜欢涂画写字,在幽闷烦扰的时光里,只要提起笔,瞧淡墨水色晕染,春日野穹便可凭空而出,心平气和。
若能开间书画坊,安安静静挺好。
然而身为晏家这一辈中的嫡长孙,从出生便注定不能拥有闲云野鹤的自由,他没有向下的权利。
俗语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往上艰难不易,逆风而行,往下却是简单,随波逐流即可,偏这样的道理到他这里全变了,想自由自在,如秋风扫落叶般随意飘入哪个湖中,某处庭院,幽静地过上一辈子,竟难如登天。
反过来人人难走的仕途之路,简直顺风顺水,天知道自己还能被徐阁老的亲孙女看上,何德何能啊!他不想高攀,可拗不过父亲的威力。
何况对方还有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若错过这门亲,他便是大逆不道之人,整个晏家都要完。
“哎呀——”
一声低低的喊叫,引晏书允循声而望,屋内熙熙攘攘,按理该听不到的,实在是声音太熟悉,牵了他的魂。
瞧见清芷穿着柳绿杭稠对襟袄,水蓝色裙子,单手扶在红木圈椅上,大概是被后面的丫鬟婆子撞到,微侧着身子,用汗巾子捂住胸口。
姨娘没得坐,应是累了,他忍住想去扶的冲动,正对上三太太若有所思地抿唇,眼角飞挑。
还是二太太心肠好,起身把清芷扶到身边,安慰着:“妹妹坐会儿,不要紧。”
清芷方松口气,只怕刚才被挤出去,太显眼了。
新婚夫妻拜天地,入洞房,晏书允喝得酩酊大醉,指尖摩挲着玉如意,仿若千金重。
直到目光落到彩罗袱上,触景生情,眼前全是清芷娇俏的模样,想到那一夜,他是心动的。
要不为何在此时想起她,那日看到清芷在郭家被欺负,恨不得冲上前阻止,考虑到各自身份,怕闹出传闻,才遣满春儿告诉六叔。
眼睁睁看了场英雄救美的戏,她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别提心里如何千刀万剐。
那些年少相处的温情岁月,张牙舞爪全涌出来,简直变成心魔,他失神地想,也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手里握着玉如意发呆,红绸之下的新娘子不觉心里腹诽,犹犹豫豫,该不会喝醉了吧!连掀盖头的精神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