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他从小睡惯的床。
天花板是荧闪颜料绘制的星空。
不对。
……这里是陆家。
喉头干渴。
简琢翻了个身,在床头摸索片刻,扭开壁灯开关。
暖煦的橘色光线随“噔”一声慢慢在黑暗中渗开。
也照亮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人。
陆霆一只手手肘支在椅臂,手撑下巴,就这样坐不成坐,睡不成睡。
离得这么近,倒像是一樽看守他的神鬼塑像。
简琢身体冻住,一动不动。
陆霆幽徐转醒,凝望他,眼睛半睁不睁,见他醒了,像狮子打盹一样地从鼻子底吁口气。
陆霆没和他说话,反手按了床头的服务铃,让厨房送食物。
接着又起身去了杯水来,坐床头,扶起简琢,小银勺舀点水,递到他唇边。
同他小时候一样。
陆霆就是这样手把手养他的。
陆霆总把他当成要悉心照顾的宝宝,连对女友也没这般体贴。
简琢记得,大哥其中一任女友,在分手前嘲讽说:“我还以为你是一具机器人,原来你也能用心,只是不肯花在我身上罢了。”
他那时是什么反应呢?
他击掌称庆,不想把大哥分给别人半分。
然则今非昔比。
简琢侧过脸,声音嘶哑,难听至极:“不用喂,我自己喝。”
陆霆:“喝太急会呛到。”
简琢颤巍巍从他手中捧过水杯:“我慢慢喝。”
敲门声响起。
是佣人送吃的来了。
顶灯打亮。
简琢一愣,放眼看去,满屋全是他离家时的模样,丝毫未变。
他醒的不是好时候。
正是深夜,挂钟时针指向凌晨四点,拂晓黎明前。
雨停了,夜未尽。
陆霆在满桌餐食的桌边坐下:“饿了吧,先吃饭。”
无暇顾及美食,略润过喉,简琢说:“多谢您了,陆先生。我晕过去多久?”
陆霆:“……一天有余。”
简琢脸色大变,焦心不已,连忙要起身:“那程明纶的葬礼岂不是已经结束?”
连鞋也没穿,简琢脚步急促地往门口走。
经过陆霆身边,手腕被抓住。
“不用急。”陆霆说,“给你拿来了。”
简琢还在着急:“什么拿来了?”
陆霆把他扭向窗户方向一拽,简琢转过身来,踉跄站驻,随后目光落定。
在他房间里,朝南窗下有一张红酸枝镂雕高脚桌,用来放花瓶,每日盛满芬芳鲜花。
而现在,那里放的不是花瓶。
是一个骨灰罐。
简琢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他记起自己昏过去前,程家人涨红脸与他抵死争执。
陆霆轻描淡写,“你的程明纶全在这里了。”
眼珠黑的阴沉沉。“够了吗?”
似命令:“坐下,吃饭。”
第10章
十四岁时,简琢在书上读到有种乐器叫琉特琴。
他觉得名字甚美。
这种琴发明于公元前4000年的美索尔不达米亚,后来,被带到欧洲,在文艺复兴时期风靡一时。
据说,是吉他的祖宗。
他闹着要学琉特琴。
因为前天他去聚会玩,准备了表演。没想到魏风那贱/人,偷偷练了吉他,艳惊四座。
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小时都学过几种乐器,无外乎钢琴、小提琴之流,简琢也学了,通通半途而废。
以前他不以为意,反正又不做音乐家,哥哥说了,陶冶情操就好。
哥哥在餐桌上听了他请求,问:“怎么想到要学这个?”
简琢理直气壮:“我觉得有趣。”
他挑拣说:“最好是古琉特琴。”
不出一周,大哥从中东给他找来一个埃及人作老师。
是个金棕色皮肤、乌黑长鬈发的大美女。
简琢的耐心只维持了一个月,学了首简单曲子,去魏风面前显摆过后,索然无味。
他踢易拉罐回家去。
房子里,音乐轻轻飘扬,他寻声找到温室花房,躲在花丛后,看到大哥坐在波斯地毯上,手持羽毛拨片在弹琉特琴。
大哥一副悠然潇洒,像个宫廷吟游诗人。
美女老师猫眼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着迷望住他。
简琢静息,听了一会儿,发现大哥已经弹得有模有样,比他好得多。
简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小就这样。
他学什么都笨,大哥学什么都好。
学校里,同学嘲笑他:“你真是陆霆的亲弟弟?哈哈,长得不像,学习也不像。”
如果他生气,就被接着笑话:“怎么着,又要回去给你哥告状?”
美女老师教他弹琴还拿糖哄他,却娇羞挨在大哥肩膀上!
真不公平!
简琢兀自生一天闷气。
甚也没说,大哥却看透他。
睡前,大哥去他房间问:“你是不是偷看我在花房弹琴?”
简琢胡乱答:“奈菲尔老师真美丽。”
大哥莞尔:“不及你可爱。”
摸摸他额头。
又问:“玩够了没?”
简琢想了想,点头:“玩够了。”
隔天再没见到埃及美女老师。
他的大哥,陆霆,从来是如此。
陆霆这样做,就好像他还是陆家的小少爷。
只要是宝贝弟弟想要的,就算摘星星,他也不眨一下眼去办。
即便是程明纶的骨灰,陆霆也为他抢来,送到他面前。
魏风也说过:“阿琢,幸好你本性懒惰,不然,一定被你哥惯成恶少。”
所言非虚。
第11章
真是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