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113)
见他们这般不争气的模样,郑氏神情忿忿,皱眉斥责道:“你们三个傻愣愣的干什么?在扬州时,不是天天跟我嚷嚷着想念四妹妹吗?如今见到了,怎么反倒呆了傻了?还不快过来问四妹妹好!”
三人这才挪步上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嗫嚅道:“四妹妹好。”
姜阑看着他们,不由得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她才是更怯懦的那一个。
她并非郑氏所出,从小受尽苛待。姐姐们穿着商铺中时兴花样的衣裙,却连穿腻的旧衣也不愿施舍给她;小娘生前留给她的衣裳早已不合身了,短得露出一截手臂来,在冬日里冻得如刀割一般的疼。
姜家除她外七口人,却只有五名奴婢;故而洗衣扫地、煮茶烧饭的事,少不了她的份儿。但凡有不遂他们的心意之处,便对她动辄打骂。
如今,他们三人的衣着变化不大;可她身上穿的是苏绣百蝶纹云锦,披的是纯白无瑕的银狐裘,发间玉簪的碧色青翠欲滴。站在他们面前,华美得如同九天神女。
昔日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兄姊,而今却在她面前唯唯诺诺,连话都不会说了。
时过境迁,命途轮转,倒真是令人唏嘘。
正出神间,只听得姜振海道:“妇道人家就是这样,见了面只顾着叙旧。要我说,我们何必都在外头杵着?”
他又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朝着顾景曈做了个请的动作,谄笑道:“走走走,贤婿。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一行人往府中去,姜振海不断地找话与顾景曈说;郑氏的嘴也并不嫌着,时不时还催促儿子女儿说上两句。姜家人不多,却硬生生走出了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
相府的两位主子都是知书识礼的,下人们哪里见过这阵仗。面上的礼节虽还是做得足,互相对视之间,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窃笑的意味。
好容易到了正厅,姜振海于客首坐了,端起几案上的茗盏品了一口,赞道:“好香的茶!这味道尝起来……像是我们扬州产的蜀冈茶?”
“正是。”顾景曈答道。
姜振海愈发露出喜色:“知道我们从扬州而来,贤婿还特地为我们备着这茶,真是有心了!”
“姜老爷猜错了,这茶并非是特意为您准备的。”仲明道,“只因我们姑娘素来爱喝,府中便时常供着这一种。怎么,姜姑娘的喜好,姜老爷作为父亲,竟不知晓?”
姜振海神色一僵,又极快地以笑意掩饰过去:“知道知道,我素来最爱重这个女儿,哪能不知道?刚刚只是我一时想岔了。”
“仕友,你过来。”姜振海又向儿子招了招手,同顾景曈介绍道,“贤婿啊,这是阿阑的哥哥仕友,之前在令尊门下求过学的。贤婿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顾景曈应下,“父亲还夸过姜兄‘文章’做得好。”
他着重咬了“文章”二字,姜阑顿时明白这人包藏的祸心。
姜振海连忙谦虚道:“是顾博士过奖了,犬子不过略通诗文罢了。”
仲明也会了意,在一旁拱火道:“姜老爷何必过谦?令郎那篇文章,小人也有幸拜读过,对其中几句印象颇深……”
他转了转眼珠作回忆状,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夫民者,国之根也……”
背到这里,他突然皱起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向姜仕友道:“姜公子,这后面是什么来着?小人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这……”姜仕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里还能记得。”
“昔者,圣王治世,皆以民为本。夫民者,国之根也,根深则叶茂,民安则国泰。故为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务本。”姜阑道。
姜仕友确实曾在顾博士门下求学,但他贪图逸乐,不思进取,哪里会做什么文章?为了不被先生责罚,他都是逼迫姜阑为他代笔。
这些字句,皆出自姜阑之手,他自然说不上来。
姜仕友连脖子根也红了,看向姜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愤之色。
姜振海被这般下了面子,脸色也有些难看。但奈何顾景曈实在位高权重,他又不好发作,只能豁出去一张老脸,继续道:“这孩子没什么大本事,却胜在听话懂事,又是个极其知恩图报的。小时候邻居家的张大娘总给他糖吃,他现下还记在心里,时常去孝敬她呢。”
见丞相大人并无回应,姜振海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贤婿啊,你看能不能在朝中给仕友安排个差使?他虽然无能,但毕竟是一家人,总是一心向着你的。你有什么吩咐,只管支使他去做;你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的。”
早在他把姜仕友推出来的时候,顾景曈已猜到他的用意,故而才暗示仲明,以文章之事让姜仕友原形毕露。
他本是想让姜振海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人即便豁出脸面去,也要为儿子求这个恩典,倒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顾景曈的目光移到姜阑脸上,只见她神情淡然、无波无澜,想来是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他心中不由得一痛。
若是这份舐犊之情,能有十中之一落到姜阑身上——她的年少时光,想必会过得容易许多吧?
第72章
相府中的家仆追随顾景曈多年,自然知晓他为官清正。姜父这个要求,他是……
相府中的家仆追随顾景曈多年, 自然知晓他为官清正。姜父这个要求,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应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