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12)
底下又列出了一份顾景曈派系的官员名单,最下注明:拜高踩低乃是常情,我若失势,莫要太过寄希望于他们。
还有一份被他捏住把柄的官员名单,下方批注:如有需要,先做好全身而退的打算,再小心利用。
最后一张信纸上仍残留着墨香,似是新写的:我已私下见过花月胭脂铺沈老板,此前我并不知晓他与你的关系,无心做出此等多余之举,还望阿阑莫要怨愤于我。我自诩有些识人之明,他的身份也许并不简单,请你多加留意;但他待你诚挚关切,想来仍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你生性良善,总是太过考虑他人,往往委屈了自己。往后的日子我想请求你自私些,若是心悦于他,便大胆追求幸福;若他亏待于你,也请迅速抽身,莫要在意坊间的流言蜚语。
我曾许诺护你一世,可旦夕祸福难料,终有人力所不能及。你若见到此信,想必我已无法护佑在你身边。万望珍重,惟愿你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看完最后一行字,姜阑的泪水已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不住地滚落下来。她将信纸死死地按在胸前,仿佛是与他紧紧相拥,指节用力到泛起了青白,喉咙哽咽得近乎无法呼吸。
仲明垂首立在她身侧,也在默默垂泪。他快速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勉强压下声音中还带着的浓浓哭腔,开口劝慰:“还望姑娘明白大人的心意,善自珍重。”
姜阑死死咬着下唇,泪水却仍不受控地滑落,压抑到极致也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有肩头在簌簌而动,单薄得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她努力调息快速平复下来,双手按上仲明的肩头,红着眼郑重承诺:“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是要去找关家家主,他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望势力,兴许他能有法子破解千手阁的毒药。景曈哥哥如今危在旦夕,要我就这样看着他死去,我真的做不到。无论机会如何渺茫,我也要试上一试。”
仲明见她言辞恳切,不似作假,又是心意已决 ,终于松口道:“好,姑娘且去。若事不可为,也莫要强求。”
姜阑自然是在撒谎。关家确实有些地位,但关植耘的手还伸不到千手阁来。陆英调制的毒药,除他本人以外,无人能解。她要救顾景曈,就必须得赴陆英之约。
陆英等到姜阑的时候,仰头爆发出了一阵得逞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来了,夜昙,还是说我该叫你姜阑?道上的人都说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是杀人的机器,索命的厉鬼。没想到你还真愿意为了那个顾景曈,孤身赴我的鸿门宴。”
夜昙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开门见山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景曈中的毒叫断魂引,要连服两日的解药才能化解。这两日,我要你分别完成两件事,完成一件,我便给你一日的解药。”陆英眉眼间的快意简直要满溢出来,“提醒你一句,这两份解药配方并不相同,你不要妄想拿到了第一份后,自行配出第二份。若是不想顾景曈送了命,就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小聪明。”
夜昙没心思同他多做纠缠:“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着千手阁所有帮众的面,承认你杀了前任阁主魏京墨,并且将阁主之位让与我。”
“好,”夜昙未作半点犹豫,“我这便去召集帮众……”
“等等,”她答应得这样直截了当,反倒让陆英警觉起来,“你素来阴险狡诈,我信不过你。为了防止你暗中部署些什么,你把令牌给我,我命人去传讯。”
夜昙面上仍旧是八风不动心绪不显,一把扯下腰间的昙花令牌,抬手扔给他。
陆英稳稳接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他唤来潘堂主,命他在殿中寸步不离地看着夜昙,便自行离去了。
沈空青收到召令的时候惊诧不已,师父这些天都待在那个顾景曈身边,怎会突然不声不响回了阁中,还要将所有人都召集回去。他直觉事情不对,偷偷潜入官衙刺探,只见府中处处戒严,又得知了顾景曈遇刺的事,愈发觉得不妙。
主殿中的人越聚越多,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直到潘堂主陪着夜昙出场,殿中才安静下来。
潘堂主是陆英的部下,沈空青见此情形,心下更是焦躁不安。他的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蓄势待发,若是他们敢对师父不利,他即刻便会出手。
反观陆英,倒是一副气定神闲、志得意满的模样。
夜昙仍然神情冷淡,目光在众人身上淡淡扫过。“魏阁主薨逝时,陆护法曾对此提出疑虑,认为阁主是我所杀。”她语调平平,却话锋一转,“他说的没错,魏京墨确实是我杀的……”
沈空青一时情急,出言阻止道:“师父……”
夜昙抬手虚按了一下略做安抚,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又朗声开口,压下众人的窃窃私语:“我以下弑上,忘恩夺位,是为不忠;又猫哭耗子,欺骗诸位,是为不义。我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不配再为千手阁阁主。陆护法明察秋毫,材优干济,是统领千手阁的不二人选。即刻起,我卸任阁主一职,让位与陆护法。”
“陆阁主,”夜昙改了称呼,转身在他身前单膝触地,“我做过的错事,皆是我一人之失。还望阁主赏罚分明,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夜昙这一跪声音不大,传入沈空青耳中却好似天边炸响的一声惊雷,转瞬劈断了他脑中维持理智的最后一根弦。他目眦欲裂,腰间闪起一片雪亮刀光,裹挟怒气,停在陆英的脖颈前吞吐着寒意,只待夜昙发令,便要择人而噬:“师父,你向这姓陆的老贼服什么软?只要你一句话,徒儿替你杀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