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89)
姜阑淡淡地瞥了一眼,嘱咐道:“下手轻些。”
“遵命。”沈空青勾了勾唇角, 他平时不爱笑,如今笑起来,反倒有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凛冽杀气。
在场诸位大多是书生, 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时之间为他的气势所迫,再无人敢上前。
姜阑在人群中扫视一圈, 最终锁定了目标:“那个身着缁色大褶衣,头戴同色幞头的。”
被点名的那人感觉到了不妙,矮下身子试图用人群遮掩自己,趁着场面混乱偷偷溜走。
沈空青却已一个纵跃落在他身侧,拎着他后领扔到姜阑脚边。
这一劲道使得他在地上滑跪了一段距离,磨破了双膝,裤腿被渗出的鲜血染就两抹红色。他还想爬起来逃跑,薛清乐就势反剪他双臂,牢牢将他钳住,厉声喝道:“老实点!”
“方才就是你喊话,叫他们拿下我?”姜阑询问道,语气温柔,唇边甚至带了三分笑意,眼神却冷得瘆人。“怎么,以为藏在人群中,我就找不到你?”
她分明生得一对柳叶眉、一双秋水眸,最是温婉不过的江南女子相貌。可不知为何,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盯,那人却觉得后背寒毛乍起,竟有些浑身发怵。仿佛他眼前的不是容颜姣好的如花女子,而是阎罗殿中专收人性命的艳鬼。
那人梗着脖子回道:“我们被顾景曈害到如此田地,还不能上门讨个说法吗?”
“哦?”姜阑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顾相怎么害你们了?”
“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不是被他诓骗参加科举,又怎么会搞得家破人亡?!”他提高了音调,“都是顾景曈的错!今日必得还我们一个公道!”
人群中有人跟着喊:“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应和的人逐渐增多、扩散,直至声势浩大的齐声呼号:“还我公道!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闹事者们的情绪愈发激动,家丁近乎要阻拦不住。
见矛盾激化,顾景曈快步而来,将姜阑护在身后。他没有劝阻她的行为,只是低声嘱咐道:“一旦场面失控,你即刻躲回府中,紧闭大门。”
“放心。”她轻轻冲他笑了笑,目光移向街巷的尽头。“就快来了。”
他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蓦地明了她的计划。
他与她站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俄而,橐橐的脚步声、甲胄的碰撞声由远及近,显然是有军队靠了过来。听到这番动静,闹事者们一个个消停了下来。
有人眼尖地认出了士兵们的铠甲:“是巡防营!”
“原来是姑娘有意将事情闹大,引巡防营过来。”仲明不由得流露出钦佩之色,“姑娘好计策!”
巡防营中为首的将领正是端惠公主。只听一声马儿的嘶鸣,端惠勒了马,从马背上跳下。
她走向顾景曈,抱拳行过一礼,询问道:“顾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顾景曈长长一揖作为回礼,还没来得及作答,那跪在地上的缁衣人已重重一叩头,抢先哭喊道:
“殿下明鉴!草民等人被顾丞相害得家破人亡,只是想上门讨个说法!却不曾想,顾丞相竟仗势欺人,派出家丁和护院殴打草民等人!还请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他这样大声一嚷,周遭的民众又有些群情激愤。
端惠一抬手,号令军队将这群人团团围住。他们的怒火还没来得及爆发,便已偃旗息鼓。
端惠振声道:“你们若果真有冤屈,该当去衙门击鼓!竟然聚众跑到一品大臣门前来闹事,你们眼中可还有我大盛的法纪?!”
“官官相护,击鼓又有何用?!”人群中有一青衫男子反问道,“我长兄听信顾景曈之言,报名参加科举,结果却在回家途中被人拖进巷子里,硬生生打断了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努力压抑着哭腔,继续道:
“我难得没有想过报官吗?可官府说行凶者是喝醉了酒,酒兴上头随机伤人,判罚仅仅是赔了几两银子,关上十五日。可我长兄的腿,却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什么喝醉了酒?什么随机伤人?殿下问问今日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家里突然就出了事?但凡告到官府,必然称作是意外!抓得到凶手的,判罚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遑论还有连行凶者是谁都不知晓的……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里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只是本本分分的平头百姓,只想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把我们当作党争的牺牲品!”
“好!”端惠朗声道,“你说的话,本宫记下了。”
她望着这些民众,言辞凿凿:“今日在场诸位,都听好了!我端惠以天家的名义,在此向尔等承诺!你们有任何冤屈,都可告与我知。我必然查出幕后之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端惠在京中积累了不少好名声,她此言一出,无人再有异议。
姜阑福了福身,道:“殿下,可容民女同他们说上几句话?”
端惠道:“姜姑娘请讲。”
姜阑上前几步,高声道:“我想问你们一问,你们将家中遇上的祸事归咎于顾相,你们果真认为幕后主使是他吗?”
有人回道:“即便不是他,此事确实也是因他而起!”
“也就是说,你们心知肚明,戕害你们的人不会是他。”姜阑道,“顾相一力推行科举,待考的学子家中出现这些变故,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此事实际对谁有利,你们当真看不出来吗?”